孙弼走得极慢,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走了许久,才终于出白府的门。贾殷为了不让他发现,装成了跛子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穿过了东水老巷,穿过了明晃晃的钟楼,沿着御街一直走。
贾殷自言自语说,“他这是去哪儿呀。”
没成想,叫旁边一叫花子听了去。那叫花子正啃着兔头,见贾殷愣神,便好意提醒他,“孟家酒楼那里左转,就是廊桥夜市了,这地方都不认识。”
贾殷啊了一声,然后一拍脑袋。
“平常都是从西边大道上来,甚少走这一路。”
京都钟鼓巷的廊桥夜市是整个大夏周朝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有,当街水饭,熬肉,干铺,全都熏香刺鼻。每个店家窗台前都挂着刚拨皮削骨的野味儿,红狸,熊掌,鹿肉,鹿胎盘,到处都是。更有野味儿大油煎包。那包子皮一个个圆墩墩的,排列在案板上,一忽儿便被塞上了香菇脚,鳝鱼碎,鸡小肠等物,鼓囊囊的。放进笼子里蒸,蒸好了又拿大黑平底油锅里沏水煎至底部金黄。放进嘴里,简直油滋滋,好吃极了。
因铺面供应紧张,皇家又时常传出打压商业忠实农桑的口号,于是经常是两家人共用一家店。上午,野味飘香,下午,便是家常小食了。砂糖萃,荔枝糖水,紫苏膏,辣煮牛杂,凉拌猪皮冻、黄金炸猪皮。吃食热闹喧嚣,一直持续到半夜三更。不仅百姓爱吃,巡逻的侍卫们换班了,也来这儿喝壶小酒。
贾殷一转进钟鼓巷,满眼都是以上这些什物,一时间竟眼花缭乱起来。差点就把孙弼跟丢了。
急急寻了半晌,才看见他进了盘锦客栈。
“盘锦客栈。”贾殷站在客栈外,仔细读着门匾上那几个字。以便铭记于心,回白府报告。
“唉,别站门口,让一下。”
有人边说,边推搡着他。他急急退到一边,抬眼看是哪一位客官如此大张旗鼓,自不量力。却不想从轿里出来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徐娘。贾殷看她周围跟着许多西域将士,蹙眉细想,“该不会是唐家三娘吧。”这么一琢磨,可不得了。这盘锦客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呀,与当年灯火辉煌的陆家客栈相比,也绝不逊色。
想来想去,他还是撒腿往回跑去。
他刚一挪步,孙弼便从盘锦客栈的门柱侧身出来了。他看着贾殷跑,心中却是惶惶不安。这几日里来往白府,他听闻许多有关贾殷的事,有说他一句话便将沈璧君骗得团团转,一鼓作气从十秋水台调来白府。有说他与沙祖、波喜关系都好,左右讨好,只为搞垮二人。可他看着,到不见得。贾殷或许只是一个适合在家园围墙里混的家伙,只要是没有围墙的地方,都会让他心惊胆战。
“唷,孙爷。我在那儿站着看您,怎了?今儿不打算光顾我们这个小地方了?”
说话正是盘锦客栈的老板娘邹庭。
孙弼赔笑道,“哪的话,这就进去。”
上了二楼,一进房间便见桌上酒水鱼肉都备好了。
孙弼诧异,问道,“这是为何?”
老板娘邹庭又笑,“这呀,也是昨日那位客官孝敬您的。您的事他都听说了,敬您是条汉子。说等改日时辰到了,自会与您相见的。”
“这倒是新鲜。”孙弼行事作风大大咧咧,甚少怀疑别人。别人给的饭菜既然是表达尊敬,也真真可口的很。没多想,便坐下来大口吃了。看他吃得起劲儿,老板娘自知事情办妥,便退出去了。
人一走,这屋里便只剩下孙弼一人了。他渐渐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转而呆呆望着地上,桌上的花窗吊影。看着看着,眼中便浮出了沈璧君昨日里在白府小厮们来往的府道上等待他出现的焦急样子。
想了半晌,便自个儿笑了。
还说贾殷懦弱呢,他自己不也是不知所措吗?
歇了一会儿,他便命伙计打了水来,对镜坐下。重新整理今日外出示人的新面孔。他压了压下颚,又摸了摸耳后和发际线。都服服帖帖,没什么不妥。他笑了,若真能长成这样子,该多好。
镜子里的他,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梁高高挺起,嘴唇淡红微启。那两丝垂坠在额头两边的发丝,轻轻摇晃着,更给整张帅气的脸增添了妩媚光彩。这是他想要的脸吗?
不。这是他以为沈璧君会喜欢的脸。
董驹城就长着这样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帅气,妖娆,专注,叫人看了只想对他好的脸。
看了一会儿这种脸,他悠悠叹了口气。
即便如此,她也不是喜欢我的了。
就算如此,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属于我的了。
他来晚了一步,一切处理之后回到京都,大街小巷都说沈白两家豪门大户要联姻了。他不信,他像疯了一样跑开了。可每逃到一处,便又听得妇人们闲聊谈资。
为何就躲不开呢?
为何京都里的每个人都在说沈白两家?
为何每个人都要告诉他沈璧君要另嫁他人?
他还是不信。
不信,该怎么办呢?
亲自去看看。只有亲自看了,他才能咽下这颗苦果子。
是的,只要亲自看见她披上红妆,高高兴兴地嫁出去,他才能死了那条自遇见她那时起便动了的歪心思。
可去看她,难。
灭了这歪心思,更难。
第一天,他假扮小厮,混进白府,却没遇见她。
是呀,像她这般高不可攀的大家闺秀,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