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的第二天,练朱弦在瀚海沙漠的深处发现了一片小规模的遗迹。
那也许是一座废弃的古老村落,又或者是军镇的遗迹。过往岁月中的色彩已经被黄沙所打磨,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及几株从低洼地带顽强生长出来的骆驼刺和沙拐枣。
即便用布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午后灼烈的骄阳依旧炙烤得练朱弦睁不开眼睛。
他牵着骆驼躲到了一堵半倾圮的土墙背阴处,取出活水囊来好好地解了自己与骆驼的渴,又稍稍擦拭了一下汗湿的脸颊与脖颈,然后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以消磨时间。
正巧,在他脚边不远处,有一个残破但是显眼的大陶罐。
若是换做别处,练朱弦恐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然而眼下,这却是他进入沙漠之后,整整两天的时间里,遇见的第一件“与人有关”的物件。
怀着难以名状的奇怪亲近感,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将陶罐从黄沙之中刨挖出来,赶走了藏在罐里的几条沙蝎,然后倒空了罐子里的黄沙,最后在陶罐底部发现了几条早已经变成干尸的小鱼。
沙漠里,有鱼?
练朱弦愣了愣,慢慢将陶罐放倒在地上,然后就看见了铭刻在坛底的款识——“意如宫”。
难道这里就是从前的意如宫?
“……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
这两天里,练朱弦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无论是从遗迹规模还是从残留的墙垣高度来看,低矮寒酸的这里都不可能是当年意如宫的遗迹。倒可能是通往意如宫的古道上,某座临时歇脚的小村庄——或许正位于从意如宫所在绿洲发源的河流的下游。
按照古籍上的记载,当年的意如宫坐落在瀚海沙漠深处的绿洲中央,坐拥九孔泉眼汇成的大片湖泊与季节性河流。宫殿内外绿树掩映、碧草如茵。湖上飞鸟成群,水中青荇招展,鱼群悠游。宫外的城镇规模宏大,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而河流下游的古道更是往来商旅补给歇脚的必由之路。
昔日壮景令人无限神往,练朱弦又眯起眼睛打量着这片在白昼烈日之下,亮得异常苍白刺眼的废墟。
湖泊河道早已不见踪影,绿意随之枯萎。群鸟不复归来,意如宫隐遁于世,往来商队更已改道数百年。唯独只有这些涸辙之鱼,即便殒命于此,也一样得将肉身留下,做千年万年不朽的标记。
这或许就是这些小鱼从诞生之时起就已经被注定好了的宿命罢。
思及至此,练朱弦却突然起了一点莫名的坏心——他捡起了这几条鱼的干尸,将它们用油纸包裹着装进了乾坤囊中。一旦走出了沙漠,或是找到水草丰美的地方,他就将鱼尸掩埋。
这算不算是替这些小鱼们逆天改命了呢?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起来。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残墙,射下毒辣的火箭。临时的歇脚地已经不再阴凉。练朱弦重新牵起骆驼,沿着寻踪罗盘的指示,继续向意如宫的方向前进。
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倾圮的夯土宝塔,瘦长的塔身斜插在厚积的沙丘之中,宛如一柄锈迹斑斑的上古巨剑。
练朱弦步履轻盈地踩着塔檐一口气上到塔顶。放眼望去,只见四周围沙丘低矮、平如海面。再加之午后晴空万里,便能够轻易地看见方圆数里、乃至更远处的景物。
他从怀里取出水晶远镜,举起来朝着意如宫的方向眺望。只见黄沙漫卷,渺渺茫茫。而在贴近地平线的地方,空气如火焰一半扭动跳动着。再慢慢往上看,半空中竟浮现出了一些亭台楼阁的影像。
“那是……海市蜃楼?”
练朱弦嗫嚅着,有些无法确信。
毕竟他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海市蜃楼,据说那是只出现在沙漠与海洋边上的奇妙景观,是阳光将远方景物的虚像搬运到了近处的云端之上。
不过练朱弦也听说过另一种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存在——它们是西仙源那样的世外桃源,并不属于人间世界,却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或是特定的天候之下显现在凡人面前。因为需要通过人世间的狭小入口进入广阔的天地,因此也被称为“壶天”。
眼下,练朱弦正置身于瀚海沙漠的腹地,附近方圆数十里杳无人烟,遑论是如此鳞次栉比的层楼。
莫非,那里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意如宫?
想到这里,练朱弦不免有些振奋。然而很快,这种振奋却又被另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所搅乱了。
凤章君如今究竟在哪里,正在做些什么,收没有收到自己送出的纸鸟,又为何迟迟没有回复音讯?
如果继续向前深入,那几乎就等同于向凤章君坦白了意如宫的位置,甚至进一步坦白了诺索玛与蛊王的存在。可如果不继续前进,那又应该怎么做——停留在这片一无所有的不毛之地?或者是暂时放弃自己的使命,漫无目的地的满世界寻找凤章君的下落?
这两种显然都是不切实际的选择。
练朱弦低下头去,拉下自己宽大的衣袖,注视着自己腕上那条细细的红绳。进入瀚海沙漠之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弹动过那片小小的青蚨子母钱。然而不知是因为凤章君离得太远,或是出了别的什么问题,铜币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生以来第一次,练朱弦感觉到了强烈的无能为力。就好像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迷途者,迷失在了这不见边际的辽阔沙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