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海上待得久了,即便回到陆地上,偶尔也会精神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波涛上颠簸起伏。
而在中原经历过一番风风雨雨之后,即使已经回到了五仙谷安宁避世的怀抱中,练朱弦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
在回来的当天下午,练朱弦就向玄桐详细交代了通过香窥所见到的曾善的记忆,并请求教主定夺。
他原以为玄桐至少也会召开一次小范围的会商来决定曾善骨灰的去留。却没料到掌门师兄当即就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阿蜒。我恐怕暂时不能同意她进入存蛊堂。”
这位五仙教的现任教主缓缓摇头:“我对你、对香窥的结果都十分信任,也认为当年之事的确存有隐情。以我对教中弟兄们的了解,若重提此事,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同情并且谅解曾善;但是,这份同情亦会重新挑起对于云苍和中原各派当年卑劣手段的憎恶…你也明白,近来我与凤章君都在试图修复双方关系。往大局着眼,此事的确不宜现在就提,不过总有一天,不只是我们,就连云苍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这番答复有些出乎意料,于情感而言甚至显得冷酷。可是仔细咀嚼,练朱弦却又并非无法理解玄桐的用心。
一边是死者的遗愿,一边是生者的期待——这个世界上两全其美的事实在是太少了。回想一下这些天在中原的见闻,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印证着这一点。
“你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很无力?”玄桐的声音又在练朱弦耳边响起,“其实这还算不了什么,毕竟我们现在只是在决定一坛骨灰的归属。可若是曾善还活着,而且就站在门外,等着我们决定她的归宿,你觉得我还能这么干脆地对你摇头说不?”
见练朱弦怔忡无言,他又叹了一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亦难知其辛苦纠结啊……”
练朱弦抖了抖眼睫,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此刻应该正在云苍峰上的那个人来。
身为云苍首座的凤章君,想必也如玄桐一般,有着很多的“不得已”。他的责任、他的重负,乃至他眼中的五仙教究竟是何种存在……所有这些,自己究竟有几分了解?
而身为五仙教护法的自己,常年醉心于蛊术与毒术,不仅没能真正地做好股肱辅弼之责,反倒躲在了掌门师兄的荫蔽之下。若是中原的那场风暴果真波及了五仙教,除了上阵拼杀之外,自己又还能为教中做些什么?
如果连以上的两个问题都还没能够厘清的话,又该如何定义自己与凤章君之间的关系?
爱侣?只怕是注定无法这般单纯的。同为男子,注定做不到妇唱夫随。而长久的分离又使得彼此都扎根在了不同的土壤之中。或许彼此吸引,但未必不会存在矛盾。
如今二人已经不管不顾地结为了道侣。若是再对于潜在的问题一无所知,未来又该如何趋利避害?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师兄,我想更多地了解我教与中原之间的恩怨,还有更多中原修真界的事。”
“喔?我的小阿蜒出去了一趟,回来倒是懂事了不少。”玄桐一手托腮,含笑道:“那你可要补上不少的功课了。”
——
曾善的骨灰被临时安置在了入门试炼的那座祭坛内的存骨殿内,与当年没有通过入门终试的那几位故人暂时为伴。至于何时才能回归存蛊堂,这个恐怕只能等待机缘了。
至于练朱弦提出的要求,难得他有心,玄桐自然十分支持,转头就命人送来了近百年前教内的文书记录,以及通过各种渠道辗转收集到的中原邸报。零零总总,堆积起来足足超过了一人多高。
好在暂时也无事可做,练朱弦便将自己闷在画境竹居之中,埋头苦读,不觉便过去了两三日。
这一天,他正倚在窗前翻阅一册云苍大事记,突然听见一阵啁啾声响。他抬头,发现半空中飞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在他面前盘旋着。
练朱弦立刻勾勾手指,命令在地上撒欢的几条小蛇游回到竹筒里。等到危机解除,小鸟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练朱弦的肩膀上,突然间发出了凤章君的声音。
“阿蜒,这几日你过得可好?我很想你。”
练朱弦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去听凤章君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却没料到那小鸟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
是云苍峰上的璎珞符纸不要钱吗?折只小鸟大老远翻山越岭地飞过来,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练朱弦对此是十分不满的,却又没有抗议的途径。唯有轻轻地弹了小鸟的脑门,却又在它往后仰去的瞬间及时地托住了,捧在掌心里摩挲。
应该回复些什么呢?是告诉他“我也很想你”,还是直接反问他为何只捎来了短短的一句话。
然而思前想后,练朱弦却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并非深,一开口总觉得差了几分的意思,反而不知应当从何提起。
也罢,自己与凤章君并不一样,手头上的符纸可没有几张,还是等到明日仔细酝酿好了,先写在纸上再读给鸟儿听罢…
虽然听上去有些笨拙可笑,但是练朱弦的确是如此打算的。他甚至还在百忙当中专门腾出了一个晚上来酝酿自己要和凤章君说的话。
但是到了第二天,一件令他万万想不到的事,彻底地打乱了他的计划。
事情的开端,是玄桐找他去龙仙堂说话。
练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