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千万年的岁月侵蚀之后,墙壁上的浮雕早已风化斑驳,绝大多数雕像的面部一片模糊,五官消失不见。
然而说不出什么原因,练朱弦却一眼就认出了太素祖师。
浮雕中的太素,正从混沌之中缓缓分离出来,如同一羽破茧而出的蝴蝶,美丽而脆弱。
与寻常人类有所不同,太素一出世便是成人模样,浑身光裸,长发披纷。而在他的面前,却有一个男人正在为他披上外袍。
“这是……五仙教之人?”无法从外观上获得有用的信息,练朱弦唯有扭头请教师兄。
“我不这么认为。”玄桐摇了摇头,又主动提示道,“可能看不太清楚,你伸手摸摸那人的额头。”
练朱弦依言伸出手去,指腹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这是……仙籍印?!”
“不错。”玄桐这才道出实情,“这人是玉清真王,群仙之首,也是鼎炉之术的始作俑者。”
“玉清真王,居然是他……”练朱弦愕然,在他过往所听到的传说版本之中,并没有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玄桐所要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与那群混沌初分之时诞生的神祇不同,最后诞生的古神太素,出生之时就被古仙所掌握。那些仙人们将他囚禁起来,奴役他、把他当做汲取力量的源泉……你看,壁画上画得也是这样的场面。”
练朱弦惊诧不解:“可为什么传说却不是这么说的?”
“本为耻辱之事,又何必流传后世。再者,当今早已是仙家天下。有些仇恨,若是数千年来一直挂在嘴边,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玄桐的这番话,的确有其道理。政治博弈之事练朱弦本不擅长,便也不再提起,安静地继续看墙。
浮雕之中的太素,终于逃离了玉清真王的禁锢,隐遁至山泽之中。并且在这里得到了眷属们的支持与拥戴。
曾经软弱无依的最后一人,逐渐展露出了古神真正的威能。而距离那最终的天人一战,也愈发地迫近了。
在玄桐的提醒之下,练朱弦抬头看向石室高处。原来天顶上雕刻的便是那场天人交战的宏大场面。仙人与精怪杀做一处,兵燹燎原、白骨塞川,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目光在纷乱可怖的场面中游走,练朱弦很快就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幕——战场的最中央,有两道颀长的身影,即便置身于纷乱之中也格外醒目。
毫无疑问,那就是太素与玉清,他们的身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固着,穿越数千数万年的光阴,映入练朱弦的眼底。
乍看之下,这就像是一个及不合时宜的拥抱——两个人身体交缠,如同久别重逢。
然而唯有再定睛仔细看,才能发现太素手中紧握着一柄利刃,深深地扎透了玉清的腹部。
尽管场面触目惊心,可练朱弦明白,这样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
而真正致命的伤口,在太素身上。
那是玉清真王的手臂,却如一柄凶悍无比的兵器,捅穿了太素的胸膛。而那穿透后背而出的手上,赫然紧握着一颗心脏。
石雕既没有色泽也不会活动,可有那么一瞬间,练朱弦却仿佛看见了那颗心脏正腥红、滴血、挣扎着,一点一点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玄桐上前一把将练朱弦扶住。
“我没事。”练朱弦胡乱地抹掉无不受控的泪水。
不过片刻功夫,那股巨大的悲恸又像来时那样迅速地消失了。一切如同梦境般了无痕迹。唯独只有心脏的位置仿佛真的遭到了刨挖,依旧空空荡荡。
“……师兄,我的心很乱。”
他努力寻找着只言片语,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来到五仙谷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所有的聚散离合,所有的取舍选择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可谁知道,江河虽大,却也不过是沿着沟渠流淌入海。而天地……也只是个大一点儿的鸟笼罢了。”
玄桐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反问道:“你说你不自由,是被人绑架了吗?”
“没有。”练朱弦摇头。
玄桐又问:“那你是被人胁迫了吗?”
“也没有。”
玄桐再问:“既没有被绑架,也没有被胁迫,那是有人以人情债要挟你,让你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了?”
“不,没有的事。”练朱弦苦笑起来,“没人逼迫我做不愿做的事……可我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已经被安排好了似的,自觉自愿、循规蹈矩。”
“我看你是想说命运,或者宿命?”
玄桐一语切中了要害,又抬起头来,看着石室高处的浮雕:“你知道么?其实五仙教中流传着一个说法,所有能够顺利接纳护命蛊,成为教徒的人,前世都不是人类,而是山精水怪的化身,是太素祖师的眷属。而能够成为五仙教教主的人,更是当年那场天人之战中,曾经与太素并肩作战的战友。有人信了,可也有人不以为然……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我们,将我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这座南诏一隅的小小山谷中来。但那又如何?你会因此而想要叛离五仙教么?你说江河虽大,却也不过只是顺流入海。那你可知道,即便千年万年循规蹈矩地流淌,河流也是瞬息万变的。你若换一只脚,再踏进的都不是同一条河流。”
“师兄……”练朱弦若有所悟,目光闪烁。
玄桐像安抚小孩似地,揉了揉他的额头,一语双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