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咸淳八年(1272)年五月一日。江西吉安。
这天,无官无职的文天祥正在家中闲坐,看着门外阴沉的天气,想着比天气还阴沉的天下形势,心中郁闷无比,然又无可奈何。
文天祥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倒背手,懒懒地踱着步子走出大厅,打算往玉帛山一游。刚到大门口,见几个家丁正络绎不绝地往厨房搬食物,且多为鸡鸭鱼肉,心里觉得奇怪,平常家中虽则不缺吃穿,但远远没有那么奢侈。
文天祥招手叫过一个家丁,指着厨房门口问:“家中来了重要客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家丁答:“没有客人。老爷您忘啦?明天就是您的生日。夫人见你整天愁眉不展,打算为您搞个家庭生日会,借此调节一下心情。因此吩咐下人们提前准备准备。”
文天祥这才想起,自己连日来情绪阴郁,把生日这档事给忘了。不过,他心中所愁,事涉家国,一个家庭生日会,恐怕并不能起到让他愁眉舒展的效果。但既是妻子的主张,他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随他们去。于是掉头要走,打算继续自己的玉帛山之游。
走过几步,文天祥忽然想起一事,再次招手示意那位家丁近前。
家丁:“老爷有何吩咐?”
文天祥:“明天既是我的生日。朋友们送了什么礼物没有?”
家丁:“没有。往年生日,老爷一概拒收礼物。您那些朋友都知你的秉性,今年也肯定不会坏了规矩。”
文天祥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不行,今年必须得让他们送礼物。”
家丁愣在当场。
文天祥转身回书房,展纸提笔写下四句诗,仔细折好,走出来交给家丁。
文天祥:“你立即快马去一趟永新城,把这张纸交给萧敬夫。他看了之后,明天自然会纠集所有朋友,来给我送礼祝贺生日。”
家丁还是愣在当场。
文天祥略为不满:“赶紧去呀,傻站着干嘛?”
家丁依旧不动,嘴里甚至低声嗫嚅:“老爷,不是小的多嘴。过生日给朋友写信催要礼物,这种事闻所未闻,实在于人情不合;况且,您生日就在明天,人家即便真有心要送点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呀。您看这……”
文天祥哈哈大笑。笑完,拍拍家丁的肩膀:
“你放心,这份礼物虽然奇诡脱俗,但他们都不需要准备。你尽管去吧,及时把信送到萧敬夫手上就行。”
家丁满脸狐疑地走了。
当天黄昏,吉安府永新县的萧敬夫,正在书房读闲书,下人送进来一份文天祥手写的信笺,他当场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四句诗:
客来不必笼中羽,我爱无如橘里枰。
一任苍松栽十里,他年犹见伏苓生。
读完嘿嘿笑了起来。笑罢,发现下人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敬夫问:“还有什么事吗?”
下人:“文大人的家丁一再暗示小的,明天就是文大人的生日,此信是催要礼物的。老爷您看,时间比较紧急,需要我去准备点什么吗?吉安文大人家,离此处少说半天脚程,此事若拖到明天,恐怕来不及了。”
萧敬夫哈哈大笑:“文大人确实是来索要礼物的,不过,这份礼物并不需要准备。下去吧,没你什么事。”
下人一脸懵逼地走了。
第二天清早,萧敬夫与弟弟萧焘夫一同牵马,上路。刚出大门,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并且一个箭步拦在马前。萧氏兄弟都很奇怪,这位管家一向行事稳重,条理清楚,几乎没干过什么莽撞之事;如此着急忙慌的场面,更是闻所未闻。
管家问:“两位老爷是去参加文大人的生日会吧?”
萧敬夫:“没错。家中锁事,你就看着办。”
管家不满:“家中之事,我自会料理。可两位老爷既是去给文大人庆祝生日,怎么能两手空空?大份礼物来不及准备,带几只活鸡活鸭或一坛酒什么的,也算是一份心意呀。”
萧敬夫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文天祥的四句诗,递给管家:“我记得你认识不少字,看看文大人指明的礼物是什么?”
管家歪头看了良久,最后摇摇头:“文大人明言不要‘笼中羽’,也就是不能带鸡鸭鱼肉;可这‘橘里枰’是文大人的最爱呀。只不过,这个季节,上哪儿弄橘子去?文大人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萧敬夫笑得更大声了:“看来你读书只是个半桶水,根本不求甚解。‘橘里枰’是个典故,并非实指橘子,而是下象棋的意思。文大人生平最爱下象棋,所以他诗里言明,只需我去跟他手谈一局,便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懂了没?”
说完兄弟两扬长而去。管家在原地徘徊老半天,还是没想通,不断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
“哪有以下棋当生日礼物的?自古以来恐怕闻所未闻。真是一群怪人。”
五月二日这一天,天气晴朗。萧家兄弟分头奔波,约齐了吉安乡里所有来往较密的弈友,包括周子善、刘澄、刘沫以及前辈朱涣等十数人,于当天下午,大集玉帛山之溪,以弈棋为乐,共祝文天祥生日。
起初,溪边摆了十几副棋具,各自轮流捉对厮杀。后来太阳偏西,天气渐热,大家不胜酷暑,纷纷离开棋盘,脱衣下溪。文天祥弈兴极高,忽然灵机一动,向友人们建议:
“下棋人生至乐,可惜岸上酷暑难当,严重影响思路。不如就在水面以意为枰,继续行弈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