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话从来就不疾言厉色,更少有横眉倒竖粗声大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说话的操作,方才这句对荣国府简单的点评,同样也是温声细语,浅浅淡淡。
只是把贾赦吓了一身的冷汗。
贾琏却喉咙滚了滚,看着黛玉这幅明明是言笑晏晏却莫名其妙带了一股子让贾琏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模样,小声开口:“国公夫人住的地方,应该也能……”算是国公府吧?
黛玉低下头去用茶杯盖子划拉了一下杯中的茶沫,在回答贾琏之前先默默感叹了一下果然和三皇子聊天要愉快一点_(:з」∠)_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三皇子虽傻白甜但是至少常识无缺,该懂的道理人家都懂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天真,可贾琏这个……
黛玉忧愁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世人观点虽然我未必认同,但是出嫁从夫已然深入人心。唔……表兄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么?”
贾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自从我嫁了……哦不,我娶了王熙凤开始都一直是我在顺着她_(:з)∠)_
“咳咳……”贾琏眼睛里面闪过了半点心虚,一本正经地开口,“知道。所以呢?”
“出嫁从夫,后一句是夫死从子。”
贾琏:……弟弟啊我问你的不是三从四德是个什么内容,我问你的是这件事和女子之德有什么关……
等等!
贾琏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黛玉:“玉哥儿的意思是……”
黛玉理所当然地回望贾琏,凉凉开口做最后的暴击:“表兄忘了?国公夫人,也是个女人呐。”
贾琏:……
好了懂了,彻底懂了。
在世人眼光之中,贾母身上所有的荣耀只能来自父亲夫君儿子,夫君贾代善是国公,那贾母就理所当然住的起荣国府,可如今贾代善过世了那贾母唯二能依靠的就变成了贾赦贾政,而关键问题就在于……
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没啥能耐,并没有那个让贾母住得起荣国府的条件。
贾琏蔫儿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却还有点惦记鸠占鹊巢的事情,顺着黛玉的话接着往下说:“玉哥儿,夫死从子这话虽没错,但毕竟百善孝为先呢。”
——说这话的时候贾赦也是满心无奈了。
孝,这是贾母多年来压在贾赦头顶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哦,另外两座大山是“只知道败家”和“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这三座大山合称“混账儿子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
黛玉看看贾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年贾赦被这个孝字压得有多心累,也知道这一对父子的平均智力水平这会儿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只无比直接地道:“舅舅,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荣国府之内鸠占鹊巢……”
“不。”黛玉一本正经道,“我们说的,明明是荣国府该不该叫做荣国府。”
贾赦心里突然一跳。
对,如果荣国府都不该叫做荣国府,那整个贾家都在僭越。
而一旦涉及“僭越”这个帝王高兴一抬手就放过你,一不高兴你一户口本都得死的问题,鸠占鹊巢算是个屁啊,能保住命才是关键……
但是一等将军住国公府这个问题……贾赦还是觉得要把基础问题掰扯清楚,这便又道:“玉哥儿,现在荣国府不配再挂那块匾就不必说了。可是八公之中,如今第一代国公皆已作古,后人也都住在国公府……难道是所有人都错了么?”
黛玉喝了一口茶,露出了一个“那不然嘞”的表情,慢条斯理解释道:“舅舅,这是个误会。您且想想,当年八国公之中,第一个袭爵的人是谁?”
——是贾赦的父亲,贾代善。
贾源过世得早,贾代善被逼扛起了荣国府的全部担子,彼时建国没多久,四处都还未平定,贾代善便领兵四处征讨,天子恩恤先臣,也感激贾代善的赫赫功绩,这便让贾代善不降等袭爵,这么一来,贾代善住在国公府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贾代善,剩下的七个国公的儿子们都是降等袭爵,一水儿的一等将军。
但是问题就是第一个袭爵的贾代善以国公之尊接着住了国公府,另外七家人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荣国府都没腾换地方,那我们紧张个毛线啊不换了,就这么住着吧没问题没毛病。
到了这份上,天子能说不行你们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么?
傻子才说!
建国才几年呢,你的老伙计们尸骨未寒,音容笑貌还在你脑海里不时回想,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子嗣?
刻薄寡恩之主,还想不想坐天下了!
于是,就是这么着,那七个降等而袭爵的一等将军,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却自以为毫无问题地继续住了“敕造x国府”。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贾代善蹬腿嗝屁,八公权势渐弱,贾赦又明显没有自己老子那个不降等而袭爵的能耐,老老实实的做了一等将军。
可这时候,别的将军都继续住着国公府,贾赦的心态便一如之前袭爵的将军们……你们住得,凭啥我住不得。
并不美丽的误会,就此生成。
八个国公,就没有一个守礼不僭越的,简直一逮一个准,收不收拾你……只等着天子啥时候腾出手来,或者是国库啥时候缺钱了,就能一波把这八个肥猪都宰了过年。
贾赦不想做肥猪。
他只想安安生生把这个将军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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