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事情正在朝山上的各个村落上演。
白日里庆王与姜维一门心思铺设玉玺的陷阱,哪会把这些愚昧山民的小动作放在眼里?是以这一日不知不觉间,几个大村落的更夫家里都来了年轻力壮的表亲投奔,亦巧合地醉了酒无法出门只能由人代劳,可惜村落间消息闭塞,这点小小的巧合并未传到旁的村庄耳朵里。
而这些事情发生时,镇国公姜维已经带着所有侍卫出了行宫,大部分赶往山上随庆王搜查,小部分则跟着他去了山下。
不同于往日的静谧,朝山山脚下此刻灯火通明,神情肃穆目光坚毅身着朱色战甲的将士们秩序分明地间隔着将山下围了起来,隐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而外圈中央则立了个高大的身影。
正是带着兵马从西北而来的武定侯姜靖等人。
“二弟!”
兄弟久别重逢,神情一直紧绷着的姜维面上也现出欣喜,拍了拍姜靖的肩膀,亲昵道:“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你了!”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只是今夜还得打起精神替圣上分忧……”
让姜维意外的是,一向风趣幽默时不时在众人面前不拘一格表忠心的姜靖听了这话脸上没有半点喜意,反而眸色沉沉地望着似陷入沉睡的大山,若有所思。
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凌厉分明是在战场上对敌时才会展露的神情。
姜维心中一跳,拢起眉头:“二弟……”
“地动的伤亡情况如何?”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状似平静内里却波涛汹涌。
……
他带着击败胡族太子的兵马回京,旨在为这些骁勇善战保家卫国的兵士们求得一份封赏,也当是大楚对这些为边境安宁抛头颅撒热血的兵士们的肯定。
却在金陵城百里之外的一个驿站收到了兄长姜维的信。
信上内容简短,是要这些兵马先赶往朝山,为陛下办一桩大事。
然后他们便在朝山脚下听到了地动的消息,奉令将整个朝山封锁。
……
作为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此前的两场地动他都有幸亲眼目睹过。
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山崩地裂,风云变色,四处房屋倒塌,活人生生地从几百米高的山顶被抛到山下的事都是寻常,先武帝驾崩前居住的朝山寺更是直接被掩埋到了地下,整个朝山都成了一片哀鸿遍野的废墟。
十年前那一次则没有那么大动静。百姓们称它为地动,朝廷却只认为是山崩,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许人进山,连当时的他也不曾有一窥其貌的机会。道听途说之下,他只知道这次地动仅仅波及到了几个小村落,其中大一点的叫做于村,于村的百姓被朝廷认为是惊扰了山神和上天的恶灵,这才招致了这祸患,因而将他们圈地拘禁起来,直到现在。
……
姜靖静默地望着仍然沉睡着的大山,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没想到这一次倒是有幸见证了一场“地动”的来龙去脉。
为朝廷奋勇杀敌的兵士们不知内情,他这个统帅兼天子近臣却有资格知道真相了。
姜维一见胞弟这神情便暗道不妙,心知他又在一些事情上犯了倔,忙低声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这次地动并不严重,只死了几十余人罢了。”
几十余人……
武定侯看了一眼在京养尊处优多年,已经隐隐有些发福之态的兄长,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失望。
难道他忘了在遥远的西北,哪怕只有十数个陷于危难的百姓,姜家军也会不辞余力地从胡人的铁骑下保全他们?
在西北苦寒之地也被一腔热血的兵士们视若珍宝的大楚百姓,在中原腹地物华天宝的金陵城脚下,却如同草芥般被自己人当做阴谋的障眼法无辜杀害……
远处隐隐传来一些动静,被吸引过去注意力的姜维没注意到胞弟的失态,嘴里继续低声道:“陛下乃仁君,万万不会作出对百姓不利之事。”
不会?
是不敢吧。
姜靖心中哂笑。
取代已有十余岁的侄子,以贤明宽容的名声被朝臣推举为天子的陛下只怕到死都不敢舍下这个赖以为本的“仁君”之名。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大不敬,姜靖也只是想了一瞬便抛开了去。
事情已然发生,君命不可违,倘若伤亡能仅仅限于这些人,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现在为何要封山?”他定了定神,终于找回理智沉声问兄长。
姜维咬了咬牙,低声道:“庆王爷猜测有人偷走了藏在地宫的……现下正派人四处搜山,寻找可疑人物……只要抓住了那人,一切也就过去了。”
那个词他没敢宣之于口,姜靖却一下子意会了。
心中更是冷笑连连。
原本是个引蛇出洞倒打一耙的计划,现在却误打误撞开了地宫,发现偷鸡不成蚀把米……可真是可笑。
“倘若没有抓到呢?”
姜维不假思索地答:“我们已经封住了山,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怎么会找不到?”
话音刚落,方才传入耳中的一些动静便更大了起来。
兄弟俩皱眉望了过去。
夜色昏沉间,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视线尽头出现,所到之处扬起一大片灰尘。
瞧这气势,倒像是天降的一群兵马似的。
待得人走近了,姜维才看出这是一群戴着头巾,面容纯朴沧桑的村民。
他不由眉心一跳,怒气便涌了上来:“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下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