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风伤得很重。
画龙二重境界,强以五龙加身,点睛石激发的瞬间他就已经受了内伤。破去苏伦法剑时,用的是拈花指法,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用自己的武体与法剑硬碰一记,苏伦二十余年的天诏术修为被他全部承受,伤势更重。最后他强提先天元气,将龙纹崩解,提升气机递出剑芒,用的实则是龙解禁术,伤上加伤。相比之下,苏伦强弩之末所拍出的一掌,反倒是他所受最轻的伤。
现在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从无与人交手的经验,本以为五龙加身足以碾压炼气士四品,然而苏伦毕竟师出名门,一身修为精纯浑厚,远非小门小派弟子可比。
楚怀风最擅长的其实是身法,但对方修为太高,选择缠斗只怕难以长时间支撑,只能选择硬碰。也万幸苏伦不是以强悍著称的炼体四品,否则今日楚怀风必死。
他伤得太重,想要不露痕迹的穿过长安夜市回到家中几乎不可能。然而他必须尽快离开现场,明日一早再随老和尚出城,远离是非。方才打斗的动静太大,很快就会有人赶到。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长安的闹市中隐藏了多少高手。
体内的伤在不断加重,他走在人流中,几乎就要压制不住,露出破绽。
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叹息,他以为那是幻觉。
“往前走吧,他们看不见你。”有人在耳边说。
“是你吗?”楚怀风问,那人沉默。
郭青牛和老和尚看着来往的人流,他们原本已经找到了楚怀风,正要出手相助,却见他的身形渐渐淡去,消失在人流中。再看过往行人,尽无一人注意到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云幕遮术,是云幕府的人。”郭青牛道。
老和尚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郭青牛道:“若来者不善,又何必施法为他隐去身形,何况这术中并无半点杀气。”
老和尚道:“他刚刚单挑了一个四品炼气士呀!”
郭青牛道:“画龙点睛术全教给他了,死不了的。”言语中满是自信。
“你怎么来了呀?”楚怀风问,他看不见是谁在帮他,但他听出来了。
“师叔为什么要杀人?”姬卓妍终于开口。
“你想听个故事么?”
“嗯……”
“以前有个小孩,很小的小孩……”楚怀风娓娓道来。
“有多大呢?三岁,或者四岁吧,记不清了,前面的记忆都没了。”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反正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在大街小巷里翻垃圾,找到什么吃什么。”
“没有人收养他么?”姬卓妍问。
“你先等等,收养他的人还没出现。”
“有时候靠捡,有时候靠人施舍,偷是偷不到的,因为实在太小,所以他大部分时候是没东西吃的,每天都很饿,当然每天也冷。”
“那种日子过了有多久呀?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辈子也过不完那么久。”
楚怀风的伤势越来越重了,有血自喉间涌上,被他再次倔强的吞下,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几乎站不住。
一只纤细的玉手自身后将他扶住,他回头去看,没有她,有的只是一片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再回头,街上的人物也被云雾完全遮蔽。他似是躲入了一个大雾的清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但还能听见,听见闹市的声音,与那年的闹市一样的声音。
他累极了,便缓缓坐了下去,双手抱住膝盖,他的身影与一个小男孩重叠,再不分彼此。
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也感受不到痛苦了。他吃的东西不干净,很容易拉肚子,也记不清拉了多少次。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因为脱水,他的意识在渐渐迷糊,身体也不那么冷了。
只是有那么一丝冰凉触及额头,惊动了他即将涣散的心神。
小男孩醒来时,完全不敢相信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有个好看的女子对他说:“你以后叫我娘。”
她给他饭吃,给他衣穿,给他家回。他还有了个弟弟,睡在襁褓中,眼睫毛很长很漂亮。
娘把他身上唯一能证明自己来历的信物随手扔了,她说:“姓楚有什么好,谁家的孩子能遭这样的罪。”
他有了个爹叫郭青牛,娘说他出去平难了,因此从没有见过。平难是什么意思他不懂,但小男孩觉得不见也挺好,有娘和弟弟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家。他有名字了,叫郭文贤。娘让他多学诗书,不可学那郭青牛,尽学些打打杀杀。
有一位姓彭的大人,他家的管家每月会送来钱粮用度。娘说是因为爹对这位彭大人一家有大恩,爹去平难,彭大人便提出要照抚他的妻小。有一次,彭大人家的公子,叫彭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亲自跑来送钱粮。
他看见娘时,便彻底傻了,楚怀风对他莫名的厌恶。
那以后,彭踞便隔三差五的来访,除去钱粮,还送些衣物,送些脂粉。
郭文贤对娘说,他很讨厌彭踞,娘便笑道:“娘也讨厌他,那我们以后便不见他。”
那一日,再次到访的彭踞被赶出家门,失魂落魄。
永乐七年,天下大旱。
城里的粮食越来越贵,彭家突然断了钱粮供给。
那一年,郭文贤七岁,弟弟三岁。娘原本是大家闺秀,却要给人洗衣服,给人做针线,勉强维持生计。尽管有时候也挨饿,但有家的时候,挨饿也没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