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忍不住皱眉道:
“爷爷……”
“你回答爷爷。”
“她的身份,我跟您交代过。”老爷子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两分严厉意味,紧跟着又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慕梵不敢再耽搁,一边给他顺背,一边作答,“对我来说,她是失而复得的珍贵!爷爷,我……不会放弃她,您答应过我,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不是吗?”
满头的银发,随着咳嗽而抖动。
老爷子弯着腰按着胸,在孙儿看不见的眼睛里,划过深深的剧痛之色。
他也年轻过,也经历过年轻岁月的爱情,当然理解孙子的心情,只是……
“爷爷,您……”
眼看他伏在座椅旁的茶几上久久直不起腰,慕梵担忧更浓。
不仅如此,他心里还升起另一层忧虑。
爷爷始终把话题围绕停留在星辰,究竟什么意思?
他要反对自己和她结婚?
不,他都允许她坐入祠堂,意思很明显,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他端起一旁的温水,小心递过去:
“您先喝点水,我们慢慢说。”
老爷子端起描金的珐琅茶盏,费力掀开茶盏。
勉强抿入两口时,手和灰白的眉均在颤抖。
慕梵看得心惊,又不敢催促,只能默默蹲在他身旁,用眼神的坚定来表明态度。
温热的水,熨帖着肺腑。
老爷子深呼吸几口,总算将起伏的情绪压制。
他慈爱又纠结的看向心爱的孙子,浊黄眼睛里,蓄满不忍和心疼。
“爷爷当然记得……答应过你……什么。”他幽幽的叹气,眼神开始投去窗外灰蒙蒙的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出后面的话,“所以,宁家提出联姻,爷爷也是以这个理由一口回绝。对外人,尚且要做到说话算话,何况我们祖孙之间?但是,小梵……爷爷……对不起你……”
“爷爷……”慕梵忽然有些心惊肉跳,“为什么……这么说?”
“这事啊,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老爷子眯着眼,伸手够向安伯之前放在一旁的文玩核桃:
“慕家先祖,乃安国定邦的大将军出身,出过很多代辅佐君主的将才,后来慢慢演变成如今的总统拱卫家族。千百年的积累,慕家积攒下无数财富、人脉、甚至不容小觑的暗卫势力,成为咱们华国最不容易忽视的神秘世家。但是,你应该知道,出于争斗、自保、或是为总统铺路,我们手上……多多少少做过……见不得光的事……”
要承其重,有时,必须使用非常手段。
这点,慕梵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老爷子的教诲。
他搬来一把座椅,不解的问:
“这……和星辰有什么关系?”
“和她并无直接关系。”老爷子往放了软垫的后背靠去,紧跟着又是长叹,“但是,或许是手上沾染诸多鲜血和人命,又或许是老天爷有意要给慕家警示,或说警告,千百年来,每一代接管慕家掌权人之位者,最终……会在盛年时不得好死。这……就像一个诅咒,而且是十分灵验的诅咒,时刻悬在慕家掌权人的头顶。”
诅咒……
听到这两个字,慕梵第一反应就是,难道爷爷身体不好,也是诅咒应验?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这种想法。
诅咒的下场是盛年不得好死,可方才爷爷也说过,他今年七十有三了啊。
俊挺如铸的面容划过几许浅浅波澜,慕梵俯身,轻笑按住老爷子的手:
“爷爷,依我看,这诅咒……不可信。
您看,您今年七十三,目测至少还能活十几年,怎么能……”
“呵,傻孩子。”老爷子反手摩挲着孙儿铁骨修长的手,惨败嘴角浮现出一丝怅惘浅笑,“在你这个年纪,爷爷也是不信的,直到……我的爷爷,我的父亲相继死去,我这才相信诅咒……是真的存在。我的爷爷,终年四十二,当时华国内乱,在一次行动中被俘获,被对手严刑逼供之后,砍头断肢而死。此事……是我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告诉我的,而你的曾祖父……”
顿了片刻,老爷子微眯着眼,神色悲恸:
“他去世的那年,我还没有正式继任。
在陪总统先生出国访问时,被恐怖势力抓获,在探知他身份之后,被恐怖分子……活活烧死。”
先祖的牌位,静静伫立在冬日昏暗的光影之中。
慕梵一边听着,一边抬头望向那些牌位。
外人看到的千百年神秘世家,其实,也是由鲜血和牺牲养成。
他自幼跟在老爷子身边,耳濡目染的,是如何权衡方方面面势力,如何兵不血刃的扼杀对手,如何识人用人,如何坐稳高位,却……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这些。
直到此刻,聪明机警的他总算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问究竟有多爱星辰——
假如诅咒存在,爷爷选中自己成为掌权人,就是将自己……送上盛年不得好死的路。
一旦自己出现任何意外,作为遗孀,又站在慕家权利角斗的中心,星辰该何去何从?
若没有子嗣,她势单力孤,是否能自保?
若有孩子,孩子是否会成为争斗的中心,她和孩子该如何存活?
爱一个人,自然难免思量长远,恨不得让她一生欢乐无忧啊。
心,忽然间变得沉甸甸。
良久,慕梵慢慢坐直,紧抿的唇一点点松开:
“我听明白爷爷的意思,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