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才不过五岁。现今他连昔日最亲近的父母的大概模样都记不得,又如何能记起那里的冬天是何种景色。
她该早些想到这一点的,现在话已出口,怕要惹他难过了。
她心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他,韩江容冷不丁一声恍然的“啊”,接着道:“对啊,我原先是个南方人来着。”
燕晴煦再看他,只见他面带笑意地挠了挠头,好像全然没有因她的话而感伤或不快。他问她:“燕姐姐,要不要去屋顶坐一会儿?”
“啊?”燕晴煦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她有错过什么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上房顶了?
韩江容拉着她的衣袖往东厢房走过去,用墙边堆的罐子等杂物借力,几步上了东厢房屋顶,蹲在上面对她招手,“过来呀燕姐姐!”
燕晴煦稍作犹豫,也飞身跃上屋顶,找了个地方坐下,问他:“你不是要去茅房?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
韩江容一头雾水:“啊?我几时说我要去茅房了?”
燕晴煦想,他半夜从房里出来,不是要去茅房,难道是打算出来吹着凉风遛弯的?然而她忘了自己就是特地出来吹凉风的。
“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他道:“你也睡不着?”
燕晴煦点头。
韩江容也跟着点点头,“好巧啊。”又问她:“穿这么少,你不冷?”
刚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冷,他这么一问,她才注意到冷这回事。好像……是有那么点冷。这久违的南方的冬夜,不似北郡那般霸道的、却能以衣物阻挡的严寒,而是逐渐渗入肌体的无处可逃的凉意。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韩江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她。
她想说在这种地方穿多穿少都是一样冷的,况且外衣若是给她穿了,那他穿什么?燕晴煦忙摆手推拒,韩江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另一件棉袍给她看,道:“我还穿着一件呢。”
“那……好吧,谢谢。”她接过外套穿好。衣服是微微温热的,大小合适,只袖子稍微长了一些,不过刚好可以盖住手。
无言地晒着月亮发了会儿呆,身旁韩江容对她说:“燕姐姐,再有个十来天,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吧,等这件事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琼素山继续她平淡如水的练武和监督师妹练武的日常,还能有什么打算?燕晴煦如是想。
“先前你说要一起回岭南看看,还作数吗?”韩江容问。
好像她是有这么说过来着?虽然她无比想回到落玉山庄里她的那间小屋子、过日复一日没有变动的生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就不能食言。
“当然。”她答。
“真的?太好了!”他兴奋地道:“那我们就约在明年春天如何?”
已经是年末了,明年春天不是很快就到了?不过,早些出发,她也好早些回到门派继续她的安稳日子,于是也就答应了。
韩江容对于回岭南有着很高的热情,看到她点头,便开始絮絮地说着到时候他都要带些什么、想去些什么地方。
又问到岭南是什么样子的,燕晴煦搜索着久远的儿时记忆,给他讲起了她家乡的样子。讲到那里天气很暖,讲到那里的花开四季不断,讲到那里水系发达,离她家不远就有一条小河,她的哥哥时常带她在河边摸鱼寻蚌。
“你还有哥哥?”韩江容问她。
“嗯,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我弟弟应该也有你这么高了。”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添了一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发觉自己的失言,她侧过头,后脑勺对着他,“没什么。”
她猜测她的兄弟、父母,甚至于她的那些亲戚、她所有的族人,也许全都已经死了。
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而是当年关于火神的传说中提过,未能按照要求献祭孩子的家族会被火神赐死。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也就是说,在她逃离魔窟的时候,就注定了金燕村所有燕姓人家都要死。
她印象里,金燕村所有燕姓人家都算上,少说也能有三五十人。要一次杀掉这么多人,燕晴煦不知道煌焱教究竟能不能做到这个份上,但是从当年族人们轮流到她家软硬兼施要她家把孩子献出来的这份不合常理的积极来看,兴许煌焱教还真的能。
族人们相信煌焱教——或者说他们认知中的火神是真真切切能让他们死的,若不然,那些族人又何至于要撕破脸皮向她家施压?族人们都不是傻子,那么多的族人都相信并恐惧,也就从侧面反映出火神诅咒的真实可信性。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些,也不敢找人打听金燕村后来怎么样了,因为她害怕听到坏消息。
族人待她不仁,这是她永远不可能原谅的。但如今她过得很好,也就懒得再去追究他们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大家各自安好永无瓜葛就是最好的状态。
她从未想过要他们死,更何况其中还有那么爱护她的哥哥。
尽管她还怀着所有人安然无恙的期望,但如果真的因为她的逃脱而使煌焱教的报复落在了所有族人身上,因为她的生而导致了全族人的死……几十条性命,这样的罪她背负不起。
但是,这又怎么能算作她的罪?难道为了族人不死,她就该乖乖去死?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