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四五天,李毓祯一直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觉察不出她的异常。
皇帝和皇后也没有觉察出他们女儿的异常。萧琰的回信附在河西道大都督的军函中直呈陛前,皇帝如今已经不批阅奏章,这封夹带的私信第一时间只过了李毓祯的眼,然后就悄无声息的化成了光天殿书房香炉内的一抹粉灰。
李毓祯每日照常处理政务,对帝后晨昏定省,抽出两个时辰练武,一个时辰读书,神色平静处事果决,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太子身边的侍女知道,那平静的脸庞下面,悲伤如同深渊暗潮,只是被极大的意志力克制,才没有表现出来;唯有在光天殿的时候,周身才散发出无尽的寒意,就像极北海的冰川,让人冷到骨子里,血液都要凝结。
几大侍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一天殿下从紫宸殿回到光天殿,将她们挥退出来,一人待在书房内,直到傍晚时分才出来,沐浴之后照常去宫中给圣人皇后请安,然而回来后,就将寝殿内一直挂着的那幅字给毁了——拔出太阿一剑劈了下去!
那一剑惊电光闪,连诚关夏瞬间脑海空白,全身都冻结了无法呼吸,无尽的寒意从心底和骨缝子冒出来……殿下!那幅字已经成了两段,下半段的“节操”哗然落下,但还没落到黛青色的金砖地面上,就被绞成粉碎,无数的碎屑纷飞。殿下持剑站在那里,冷森到极致。也让人觉得,悲伤到极致。
连诚和关夏只觉得心中空洞,仿佛那碎片细碎,心中又莫名的涩然,只觉得,只觉得,好想大哭一场。
那天晚上,殿下在飞檐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殿下练了一晚上的剑。
前天晚上,殿下提笔写下“萧悦之”,浓浓的笔墨透过纸面如同一把利剑射出,然后那纸就碎成了屑。殿下提着笔如握剑柄一般,立在那里,久久未动。连诚默默收拾,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就好像被利剑穿透心痛,剧痛而空洞。
昨天晚上,殿下立在窗前看月亮,看那一轮弯月,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要成为石像。关夏换香时看见那一动不动的背影,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悲伤像河流一样淹没了她,泪水无端的滚落下来。
她想:殿下一定很痛。
但殿下再痛也不会落泪。
她的悲伤如河流,只呜咽在她的心里。
她们不知道殿下和萧十七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殿下是这样的痛苦,就像极北深渊和冰海,深不可测,暗涌滚滚,在那平静的冰面下,咆哮滚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裂冰面。
李毓祯的心已经裂了。
痛如心裂,只是痛苦的感觉,心不可能真的裂。
但她的剑裂了。
不是太阿剑。
而是……她的元命剑。
剑修入道后丹田内都会结出剑种,那就是剑修的元命剑,是他们剑意的核心,也是他们道念的凝聚。元命剑越强,剑道越强。反之,元命剑若毁,剑修的根基也就毁了。
剑道者“剑亡人亡”,剑是元命剑,人亡不是命亡,是道毁了。
此时悬浮在李毓祯丹田的元命小剑,已经有了三寸长的裂纹。
那丝裂纹很细,如蛛丝一般,却是道心的开裂。
元命剑还在,道未毁;但道心不修复,她的剑道就会止步不前。
长此以往,更有修为倒退之危。
李毓祯依然平静,任由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河流咆哮,奔腾,寒冷。
黑暗中的礁石,经受着激流的冲击……
***
五月初六,枢密阁再次召开枢密军事会议。
这一次,除了十几位枢密大学士外,还有政事堂诸位宰相列席会议。
因为今次是讨论大唐对燕周的宣战事宜:是否宣战,何时宣战,宣战檄文的内容,这都是要周密考虑的事。
众位宰相中,尚书令已经不是魏重润——这位宰相两年前上了辞呈,说是要专心修书写《国富论》,皇帝看完前面十几章书稿,感叹说此书若完成必是一部计然学巨著,表达了对这位宰相辞任的遗憾,但也尊重他专心修书的选择,以十分优厚的致仕待遇批准了他的辞呈。继任的尚书令是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姚蓝成,和魏重润一样,出身寒门。因为姚蓝成二十年积累的声望以及他的书香官宦家庭出身,士林虽然对魏重润的突然辞相深感惊诧,却也接受了这位宰相的辞任和姚蓝成的上任,对魏重润的辞职也高度赞誉,不慕权利富贵专心治学,这是深受士人钦敬的品格。当然,这位宰相辞职的真相也深深掩盖在了这些赞誉之下。如今在座的,都是天启派。就算是中途被拉上船上,也只能坐着这条船坚定往前了。
与燕周的战争,就在天启计划之中。
要么一起前进,要么被碾压,没有第二条路。
宇文氏已经腐朽了,那就要被前进的车轮碾压。当然,这也是乌古斯的利益诉求,燕周横亘在乌古斯的扩张道路上,要前进,就一定要吞掉燕周,没有合作的可能。大唐在乌古斯和燕周之间,果断的选择了更具有狼性的乌古斯。
七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八,乌古斯军队与燕周军队在克伦川积石荒漠会战,双方共投入十二万兵力,燕周军大败,亡七万余人,仅余不到万骑突围逃走。乌古斯军队占领克伦川,意味着燕周失去了克伦川以北的一半国土,剩下的抵抗军队必定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