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十几日过去,天姥山进入盛夏,山中郁郁葱葱,更显茂盛,夏花也开得更火更艳。一串红串得满山都红,繁星花红得满山如缀星,凤凰花红得如朱雀离火……
萧琰行行又行行,花红迷人眼。
玫瑰花已经谢了,石榴花仍开得艳,花瓣嫣红如胭脂,在烈日下越发如火欲燃,让她想起沈清猗的眼,想起她的情,秋水刀划出心字第四刀,炽烈的刀焰燃烧在石榴林上方的天空,浓烈的刀意将几十树石榴青果瞬间催红,开口绽裂,迸出榴籽,如万千珍珠洒落,又如相思摧人肠泪飞如雨。
萧琰默立在这雨中。
心中有意,刀中有情。
沈清猗已经入她的心。
这情如何消得?
她伸手接住几颗榴泪,默默凝视。
想起自己说:我怎会让你伤心。
她怎能让她伤心?
怎舍得让她伤心?
……
进入七月,萧琰还在山中。
她的心还在迷惘着,不是迷惘情,是迷惘着如何道情两全。
想起离开时对沈清猗说的,“可能几天,也可能一月两月”,如今已经两月了,她还没想清楚,心下担忧沈清猗会多思多虑,忍不住回了翡翠湖,写了封信,托纯阳居的道侍带去元合庭,信中只有一句:“我在山中向阳开放。”
随信带去她在山中摘的向阳花,金黄灿灿大如盘盂,如太阳绽开的笑脸。
小半时辰后那道侍回来,带了沈清猗的一封回信,信也很短只有一行字:“向阳花永向阳。”
萧琰微笑,又痴立。
她送花的意思是,这花很温暖,很有生命力,希望你也如花儿一样生机勃勃,永远盎然。
沈清猗回信的意思是,我爱你的心,如向阳花向阳,永远不变。
萧琰痴立一阵,将这信笺郑重收入紫檀信匣中,提着她的宝贝行箧,一个人坐在湖中栈桥上,忽笑忽想,忽喜忽颦,坐了半晌又提着行箧坐到银杏树下,窝在藤椅中,取出紫檀信匣,又将里面的相思诗词一篇一篇的看,心绪却与之前不同,柔软温暖有情,每一语相思都让她欢喜傻笑,姊姊原来是这样的爱我啊,丝丝缕缕都浸的是蜜,甜得让她看着天上的。
情意涌动时她只想立刻奔到沈清猗身边,执她手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却终是怅然叹一声,躺倒在藤椅上,蹙眉苦脸……这次第,怎一个了得?
她吁叹蹙眉,时起时坐,时走时立,俨然被情所困的样子。
道阳子从外回来,见之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悟性果然极高,身不入红尘,心入红尘,身不入欲,心入欲,这么快就深入界中了。
萧琰不重肉|欲,唯有情动,才能真正入她的色|欲界。
色|欲界,声色肉|欲只是表层,真正让人深陷不出的,是情是执。多少洞真境宗师止步于先天,就是困在心魔上。人都有弱点,没有情也有执,想不通的,悟不透的,晋阶时就成为心魔,轻者晋阶失败,重者入魔而死。
萧琰现在就陷于情执中,她不愿放下,就成执。
道阳子白袍飘然的走过去,挥袖潇洒的坐在另一边的藤椅上,笑悠悠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恭喜恭贺,你已上钩。”
情爱的事儿啊就是你情我愿,不愿者不上钩,心甘情愿者咬着丝也会上。
萧琰这会愁肠百转,心情纠结,也不由得失笑。
上前向道君行了一礼,恭敬请教道:“无念惑于情,不知何得自由,还请道君指点。”
道阳子挥手让道侍上清茶,说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萧琰看看天,看看水,看看瓶……呃没瓶,是玻璃杯……道阳子一挥袖子喝她:“立在这做甚?看水去!”
萧琰眨了下眼,呆了一会,向道君行了一礼,听话的去湖边看水,看着湖中清澈能见游鱼的水,静思不语。
她问道君,如何历色|欲界?道君说:“看花去!”
她问道君,如何破色|欲界?道君说:“看水去!”
看花当然不是看花,看水也不是看水。
“看花”是入花花红尘,看明白自己的情和欲。
“看水”是看什么呢?
水……是清澈,清静?
***
天姥山有万马渡,万马渡上有灵檀崖。
萧琰坐在灵檀崖上方,望着崖壁上千姿百态的檀树。这些都是千年树龄的古檀,植根于石罅内,有的已经心空脱皮,或者躯干洞开,却依然郁郁葱葱;有的只剩枯瘦的弯弯树干,却又发出新枝;有的树干上瘿瘤密聚如病体,形貌狰狞却仍有生命力。无论怎样的姿态,都有一种特质,那就是与天争命,与地争命,与石争命。
崖上刻着七个拙劲的字:长生石上种真魂。
真魂……什么是真魂?
因为有这真魂,才能种在长生石得长生吗?
她想起母亲说的:修行,就是修真。
修真修真,何为修真?
去伪存真,才是真道。
修行,就是修持己身,修的是“真我”。
洞真境,就是洞见真我,认清自己。
不洞见真我,如何回归无色?人生下来本是一片纯净,自然契合天道——大道至简;但人世红尘就是大染缸,将人的本真染色,又层层包裹,人在红尘中沉浮,要如何看清自己的本真呢?
萧琰静静凝视着这些千年古檀,心里想道,她也是天地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