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勰带着萧琰驰马出了徕渠,往西南去,在飘着稻香和果香的风中吟出了一句诗:
“贺川平原果稻熟,河西江南今有名。”
萧琰读过这首诗,是曾任贺州刺史的韦詹所写。
叔祖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韦公的原句是‘塞上江南今有名’,后来改了,十七可知为何?”
萧琰清悦的声音在风中笑道:“因为河西已非‘塞’,这里,是中原了:水木万家朱户,仁礼千书文苑。”
萧勰大笑,马鞭一挥,“走。”
疾驰往南。
南去三十里,进入霍兰山的西南支脉,这座屹立在河西草原上的的雄伟山脉,宛若群马奔腾,奔出一个反“之”字形:北接敕勒川,山脉横如“一”字,自东去西二百里;然后从上而下,捺笔下落“乀”,去九百里;又在南端折西,横撇一笔去,延一百二十里,这一横撇山脉被称为“萧山”。
因为萧氏的经道堂就在这座支脉山上,久而久之,便被河西士民称为“萧山”了。
萧山下有河水,有灌渠,有田园,有果林,靠近山的田园果木都是萧氏所有,耕种其中的有佃户雇农,也有萧氏子弟。
萧琰骑马经过时,便听见远近都有歌声,目光望去:有提着渔篓,唱着“萧山洲景如屏画,鱼羹稻饭常餐也”的襦裙老妪;有骑在牛背上放羊,手里拿着卷书的儒衫文生;有撩着袍襟,蹲在稻田边写写画画的中年大叔;有挽着裤腿,在龙骨水车旁比比量量,又拿笔写划的青年;还有挽着裤腿,在田里轮流换着铁犁、铧的粗布麻衣却戴幞头的老翁。
萧琰看得惊讶。
萧勰笑道:“那唱渔歌的,是你堂祖婆婆,著有《老子注》《庄子解》,咱们经道堂,还有河西各书院现在用的道学经本,就是她的注解。”
萧琰肃然起敬,“可是师古先生?”
萧勍,字文英,号师古,是大唐有名的道学大家,人称“师古先生”,大唐科举书目之一的《道德经》,就是以她的《老子注》为官方注本。
萧琰读的《老子》《庄子》都是这位堂祖婆婆的注经,那论解精辟,又透着自由洒脱的笔调让萧琰很是喜欢。
“那位牛背上读书的,是你堂兄萧璩,丙辰科科举,明经科的头甲头名。”
萧琰目瞪口呆,明经科的状头在这里放羊?“……堂兄没有去翰林苑,秘书省?”
萧勰边骑马向前,边笑道:“你堂兄中举后在翰林苑待了一年,就辞了官,在江北、江南州县游历了三年,,半年前回了经道堂,在儒经堂做夫子。再沉淀两年,就可以去守仁书院做山长了。”
守仁书院是萧氏在河西建的书院之一,各州都有一所,授以各家经学,又以儒学为主;另有巧善书院,以器利之学为主。
萧勰下颌又抬了抬,指向那观穗作画的中年人,道:“那是你族叔,农学夫子。”回过头来又笑,说,“田地里试犁的是你族叔祖,墨学夫子。水车旁的是你族兄萧锦,和你另一位学机关术的族兄,这几年正在鼓捣着造水力锻铁机。”
萧琰也听得肃然起敬,“技精,近乎道。”
萧勰看着她颔首一笑,带着她策马上山。
才沿着上山的马车道骑了不到一刻钟,便听前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萧琰循声望去,是在斜前方的一座亭子,几名青年正在辩论。
萧琰听了几句,竟是在吵“世家应不应该限田免税”,似乎赞成的还是多数……她眨了下眼,那亭子里是萧氏子弟?
萧勰只一笑,道:“大约又是哪个夫子,布置课后策论题了。”
萧琰摸了下头,“咱们不是世家么?”怎么在讨论自个限自个?
萧勰道:“《周易》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这就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世间事物便如易卦,过分了便要走向不及,物盛则衰。世家也是如此,占得多了,老天就会收回去。汉末之乱就是教训。多少世族豪强,倒在黄巾之下?”
萧琰联系叔祖前面的话,听懂了。
便听叔祖道:“你看大江大河,百年千年奔流不止。咱们世家,就要做大江大河,源远流长。水要进,也要流出去。别去做那围湖,不停的圈坝,只往进,不往出,总有一天,湖太高了,将坝给冲毁了。”
“是。”萧琰谨受教。
“经道堂也是如此,学了满肚子的东西,就要倒出去,不管育人也好,著书也好,研技也好,总要让学的东西走出去,才不会沤在肚子里,成为肥料。”萧勰说得风趣,让萧琰笑起来。
“叔祖说的,就是文以载道,学以致用吧?”她道。
这是文道,那武道呢?
萧勰将这个问题留给她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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