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长兴侯府嫡长房残废嫡子的婚事,竟值得换取这样的肥差!
整个手臂都暴起青筋,傅慎时肩膀隐隐发颤,口中也散开淡淡的血腥味儿,舌尖的疼,却抵不上心中的分毫。
秦氏缓和了神色道:“六郎好生休息,明日娘便带你去萧山伯府赴宴。”
就这般急不可耐。
傅慎时面色发白,神色漠然,没有要送秦氏的意思。
外边的殷红豆立刻躲开,等秦氏走远了才现身,猛然一声巨响,房中接连发出瓷器砸在地上的尖锐声音,噼里啪啦的瓷片碎成渣滓。
叹了口气,殷红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收拾。
廖妈妈听到声音,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拉着殷红豆问:“怎么了?”
殷红豆一脸丧气样,道:“大夫人让六爷娶张小娘子,夫人一走,六爷就发脾气了。”
廖妈妈心惊,不知联想起什么,便拽着殷红豆往屋里去。
殷红豆一个不防备,身子先探出去,腿还没跟上,嘴里来不及说:廖妈妈,我不想进去啊啊啊!!!
秦氏又问道:“张夫人何时去的?”
知客师傅稍稍低头答道:“张夫人说特地早来,想去塔楼给先祖上香,这才刚去不久。没料到夫人您也来的早,恐怕要等一会子了。”
宝云寺有一座佛塔,专门给富贵人家供奉先祖牌位之用,张阁老是两朝老臣,深受先帝喜爱,先帝在世的时候,在塔楼里赏了一处位置给张家祖先。后来张阁老的发妻去世,便也在这里供了一个牌位。
张夫人今日便是去拜张家的先祖,更是为了去看看她过世的婆母。
秦氏穿着八幅的浅色马面裙,微笑道:“不妨事,张夫人真是有心了。”
傅慎时瞧着时候尚早,便问道:“玄元方丈现在在哪儿?”
知客低一低头,恭敬答道:“方丈应该已经下了早课,他说在住处等您,一会儿到了客房,贫僧再带您去。”
傅慎时淡声道:“不必了,我认识路。”
秦氏问他:“你几时约见了玄元方丈?”
六年前傅慎时名气还很大的时候,与京中另两人并称三大才童,三人的老师是同窗好友,便常常领着他们一起游玩或找玄元方丈参禅,傅六同方丈已是旧识。
这几年时过境迁,傅慎时的老师们高升的高升,走的走,都与他断了联系,唯一偶尔还有联系的便是玄元方丈,知道今日要来宝云寺,他便提前写信约了方丈,正好方丈回信说有一难题要请教他,他自是非去不可。
傅慎时回秦氏道:“母亲定下日子之后约的。”
秦氏也未多问,到了客房之后,只嘱咐道:“早去早回,勿要耽搁太久,叫林夫人久等不好。”
“儿子知道。”傅慎时态度仍是淡淡的。
秦氏又吩咐丫鬟说:“我去宝殿里捐香油钱,拜菩萨。你们在客房看着,若是林夫人回来的早,赶紧去叫我回来。”
如心应了话,秦氏便领着如意一道出了客房,时砚也推着傅慎时出了院子。
母子二人在甬道上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宝云寺是国寺,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因是庙里十分安静,僧人们下了早课后,丁点人声也听不到,唯有丝丝缕缕的香火味儿久久不散。
时砚轻车熟路地推着傅慎时往寺庙深处去,过了甬道和几条窄道,又上了一条游廊,走到尽头,便是一道拱门,还要路过塔楼,再往里走一会子,便是方丈的住处。
殷红豆走的晕头转向,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寺庙,眼下已经完全不认识来时的路。
还没出拱门,塔楼外面便有急乱的脚步声和一道娇声响起:“姑娘,姑娘,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切莫胡来!好歹见了傅家六爷再说。”
这不是张家小娘子和她的丫鬟是谁。
傅慎时抬手,叫停了时砚。
墙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张小娘子靠着墙子低声啜泣道:“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当年祖父戏言,只交换了信物又没有定亲书,我与他多年未见,什么知根知底,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凭什么要嫁给他……他一个残废,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我!”
丫鬟安慰道:“姑娘,可不要胡说,若被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要傅六他本人听到才好!我装病那许久就是不想嫁,就是在等他死,他怎么还不死!”
宁静的游廊和甬道,张小娘子放肆的声音格外刺耳。
殷红豆头皮发麻,这小娘子真是会作死,她大概没想到特地清了场的宝云寺,塔楼这边确实没有别人来,但傅慎时本人却来了,而且她那话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老老实实地垂头站着,殷红豆余光瞥向傅慎时,他的面目依旧没有表情,精致的侧脸线条流畅,浓密的睫毛下,一双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墙壁,阴沉得有些骇人,他纤瘦的手握住扶手的首端,青色的筋脉像藤蔓不动声色地攀爬而上,像蓄势待发的林野青蛇,滋滋吐着信子。
殷红豆当然知道,喜怒不行于色的傅慎时已经动了怒。
墙边啜泣声消失后,张小娘子吸了吸鼻子,便听得丫鬟柔声劝道:“姑娘在家中不是答应好了么,只来见一见,到时候说八字不合推了便是,毕竟是老太爷答应下来的事,若是反此时悔,岂不是影响张家声誉。姑娘大了,不能凡事任性,叫长辈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