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诚之根本就没有去皇城,或者说,他早就猜到妻子会怎么做。
李衡乾僵立在月台下,看着崔诚之面目冷肃,大步朝着这边走来,他将手中提着的一件物什交到身边那名叫做十五的长随手中。
“玉莲,夫人如何了?”
正巧玉莲打开房门出来,崔诚之皱眉问道:“不是说还有几天么,怎么会忽然出事了”
他面上很这镇定,但他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以及说话时藏在衣袖中紧攥的手已经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紧张不安。
“我的佛!阿弥陀佛!”玉莲神神叨叨了几句,忙说:“夫人暂时没事,听孙医师说是因为情绪失控之下破了水,好在也是近日生产了,只要夫人咬咬牙挺过去,定会没事的!”
崔城之听了这话,原先“咚咚”撞击的心脏才安定了三分,正待开口再问这个“暂时没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忽然听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崔城之适才安定的心咣当一声又坠落到了谷底,他两三步跑上月台,贴在房门上,急声道:“瑶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东方瑶当然不能回答他,此刻她正忍着腰部被撕裂的痛楚,咬牙揪着一侧的帐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城之——”
她好痛啊,真的好痛啊,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样……
“夫人,夫人用力啊!”崔嬷嬷攥住东方瑶的手,一边的孙医师喊道:“露出头了,夫人,坚持住呀!再用力!”
你当这是在扯西瓜么,她也想用力啊!
东方瑶一时没忍住,眼里一串串的就流了下来,眼前慢慢的不知冒出什么金星来,花的几乎看不清人影了。
“夫人,夫人你可不能睡!”崔嬷嬷一见东方瑶快没力气了,忙轻轻晃她,大惊道:“夫人,夫人郎君还在外面等着你呢!你不能睡呀!”
“要我进去。”
崔城之终于没有办法再忍受妻子这种上天入地,几乎要穷尽他所有悲喜的痛呼,双手抵在门上,用力的推去。
“郎君不可!自古女子生产,男人是不能进去的!”玉莲吓坏了,她虽然也很是担心,但潜意识里却觉得东方瑶一定不会有事。
她玉莲还是这么坚强,这么有魄力的娘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一次生产打倒呢?
不会的!
“瑶儿……帮我,我的孩子……”
东方瑶平躺在榻上,意识已然恍惚。
她不知何时耳边竟如此的平静,仿佛窗边的风声入耳的声音都能一清二楚。“瑶儿……帮我,我的孩子……”
是谁啊,是谁在说话,东方瑶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瑶儿……帮我,我的孩子……”
“若栖……”
好熟悉的声音,东方瑶喘了两口气,仿佛醍醐灌顶般猛然惊醒了过来。
若栖!怎么会是若栖,那是若栖的声音啊,她临死之前对自己说过什么,要她和韩蕙娘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眼角渐渐的湿润了,东方瑶忽然想起来,每个人临死之前都要让她好好的活着。
芸芸众生中,三千微尘里,谁生来不如蝼蚁一般,谁不是在偷得浮生半日一刻闲,谁不是在夹缝中生存着?
死去的若栖,小荷,李怀睿,他们早就解脱了,可是她,她还要活着……
“夫人!”玉莲惊喜的叫道:“你终于醒了!”
手被紧紧地攥着,东方瑶想动一下,可惜没力气,她轻轻咳嗽一声,虚弱着声音:“崔城之,你想把我掐死么?”
他眼中刹那开出数朵绚丽的烟花来,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炸开,没有只言片语,可是东方瑶想,她都懂。
“哇——”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际,孙奉御先是上上下下将孩子打量了一遍,确认孩子没有缺陷、伤痕之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将小孩儿包起来,崔嬷嬷早就按捺不住发痒的手将小孩儿接手抱过来,乐的合不拢嘴:“呦!是个小娘子呢,好俊俏的小娘子!”
崔城之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脸上带了几分为难,不过也只是脑中一瞬间,他很快决定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妻子。
“你怎么样?还疼不疼?要不要喝水吃什么?”
东方瑶累的眼皮都撑不开了,她觉得自己喘的气儿都是都是飘的,“.…..我想,想看看我的孩子。”
分明是如此微不可闻的声音,崔城之偏偏附耳听的一清二楚:“好,马上就给你看,我们的孩子——”
待崔嬷嬷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东方瑶的枕边,夫妻两个都忍不住仔细的打量这个眼睛亮闪闪,似乎有块黑曜石镶嵌在其中的小女孩儿。
“呀!”东方瑶忽然懊恼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崔城之紧张的手一扣。
“她好丑!”东方瑶看着她皱巴巴的皮肤,瘦小的身子骨,讷讷说道。
崔城之不由得失笑,他发现妻子鼻尖沁出了汗珠,便用帕子抬手为她为她拭去:“累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他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东方瑶顿时觉得周公在用力拽她的眼皮,“眼睛……”
昏睡过去之前,她喃喃道。
李衡乾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房门之前。
他一遍遍的听着她锥心刺骨的痛呼,反而在心中描摹她此时难受的模样,仿若刀割的痛楚。
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或许瑶儿她也不会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