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元年十月初十,济南府衙,一场会议正在凝重的气氛下召开之中。
年久失修、漏风漏雨的衙门已经过临时加固,但还是在秋风之中发出种种不祥的的怪声。然而无论是面如老僧入定的巡抚,还是噤若寒蝉的幕僚,或者一语不发的军官,还有三个灰头土脸的投奔者,他们都不在意这些声音,因为这些人感受到的是另一场骇人的风暴,正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韩氏三兄弟能活着到济南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奇迹了。
最后还是清巡抚方大猷打破了沉默:“本官问你们,青州贼势究竟如何?”
明显瘦了一圈的韩荣福回答道:“甚大!”
明显瘦了两圈的韩荣寿补充了一句:“甚凶!”
明显瘦了三圈,都出了棱的韩荣禄补充了两句:“无恶不作!血海深仇!”
“逆贼汹汹而来,然则终为跳梁小丑尔。本官已向朝廷上书求援,一万真满洲兵数日可至,青州贼皆为齑粉尔……”方大猷捋着胡子说了一堆非常“乐观”的话,然后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把脸转向在场的最高战力,“袁方,你怎么看?”
心神不定的伪军守备袁方被问了个正着,支支吾吾了几句废话后下定了决心,“启禀巡抚大人,卑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大猷继续捋着胡子,做从谏如流状:“当讲,当讲——”
袁方一脸纠结:“末将以为,我大清兵锋所到之处,无不臣服,然则闯贼顽固,与我大清雄兵在鏖战多月,仍不识时务,因此巡抚大人向朝廷求派一万真满洲兵,怕是来不了这么多……”
方大猷脸色一沉:“袁守备是对我大清的兵威有所怀疑?”
袁方身体一颤:“卑职不敢。”
方大猷做洞悉一切状:“本官知道你的心思,无非在担心来的真满洲兵太少,镇不住青州逆贼,但你可知道猛虎驱群狼的道理?”
袁方心里咯噔一下,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但在上司面前还是要做出不懂的姿态:“卑职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并不知巡抚大人计策的玄妙……”
方大猷露出“妙计安天下”级别的得意,在王鳌永企图单干灭贼结果被杀的渣都不剩这个血淋淋的教训面前,方巡抚深刻地知晓要抱紧我大清这条金大腿的重要性:“袁守备,本官知道你手下只有六百兵丁,保卫济南府仍显不足,更不要说去征丁。可我大清真满洲兵一来,那些上窜下跳的宵小自然会收手。朝廷派一千真满洲兵,你就抓两千壮丁,朝廷派两千真满洲兵,你就抓四千壮丁!如此泰山压顶之势,何愁青州逆贼不灭乎?”
韩氏三兄弟听罢大呼“巡抚大人英明果断”“巡抚大人青天大老爷”“巡抚大人真是韩家的救星”之类的话,还一个个颇有组建还乡团血洗青州的意思。几个幕僚表示坚决拥护巡抚大人光荣而正确的决定,只有军务熟捻的袁守备浑身冒虚汗。
“……”纠结了好一会儿的袁方决定还是说吧,“巡抚大人妙计镇贼,真乃国之栋梁也,然而壮丁人数众多,交战多日,粮草匮乏不说,若是有通贼的刁民混在壮丁中做乱,后果不堪设想……”
方大猷干笑两声,又做出一副洞悉一切的高冷装:“袁守备,本官看你不单是对我大清兵威存有疑心,还怜惜那里通青州逆贼的刁民脑后的反骨啊~”
袁方听罢直接跪下了:“卑职不敢!”
方大猷怒目而视:“你当然不敢!那真满洲兵都是我大清圣上的嫡系,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备能品头论足的?!正值秋收过后不久,何来无粮之说?刁民面上妄称无粮,实则偷偷把粮售于乱贼,此事瞒得了你这等粗俗武人,却逃不出本官的法眼!”
一想到方巡抚的后台,袁守备不由得颤抖起来:“卑职有眼无珠,多亏了巡抚大人才识破刁民的诡计,卑职这就去抓捕那些不识抬举的刁民,多多地征粮,好给真满洲兵们接风洗尘……”
方大猷又干笑一声,做考虑周全状:“光有粮食,没有酒肉,又怎能让真满洲兵满意?袁守备,你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该怎么做!”
“好……好!卑职这就去做!”袁守备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迅速告辞,他现在明白,这个看似舞文弄墨、双手不沾血的巡抚,其实是个比舞刀弄枪的自己更凶残、更乖戾的暴徒。当然,袁方本人对他眼里的泥腿子并无怜悯之心,他方才的担心无非是怕把老百姓逼急眼了做出穷鼠噬猫、兔子蹬鹰的事情,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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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顺治元年十月十一,山东与北直隶交界的官道上,一支一千七百人的军队正在急速行进中。
一千七百人,在那些动辄吹嘘数万、数十万大军的演义、评书中似乎不算什么,但任何一个亲眼观察这支军队前进的演义小说家或说书先生都会被其气势所震慑,那纯粹而残酷的肃杀之气,如同无情的深秋寒风一般,让人畏惧。
如果演义小说家或说书先生看的更仔细一些,注意到这支队伍中高的吓人的战兵比例、以及马匹的数量的话,这种畏惧会更深一层。
这是一支势在必得的军队,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补给,因为沿途的州县早就被特殊关照过,要无限量为他们提供补给,他们也不用担心辅兵的缺乏,因为到了征战之地自然有人为他们提供辅兵。在这一千七百人看来,这次行动不是一场胜败未卜的战斗,而是一场必然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