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三年八月,中伏过半,正是一年中最燥热难耐日子。
每年此时,居住在长安城中的权贵都会携家眷到骊山的别苑小住避暑。然而今年,却是今上采天下女以裕后宫的大选之年,盛暑到来之前,长安城的贵胄门阀便已早早地活络起来。今上五十八岁,早已经过了沉迷女色的年纪,皇帝授意,此次大选以给适龄的皇子及皇亲国戚择选正妃为主,与往日大选时热闹中掺杂着一丝纠结悲戚的气氛有所不同,今年的喧闹下又多了一丝不同往常的意味。
谢倾心是这场大选里最瞩目的存在。
世人皆知,当今皇后出自王家,而谢倾心是谢家家主谢枫的嫡长女。皇后的长子太子,便是谢家千金的青梅竹马。倾心与太子自小相交,早已相互倾慕。太子今年虽已有二十岁,良娣也已经纳了两位,但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缺,听东宫传言,太子迟迟不立太子妃的原因是等待倾心及笄。
如今倾心年岁已至十六,是谢家这一辈中最具风华的女子。由于皇后偏爱,蒙今上恩典,年幼时的倾心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从四岁开蒙到六岁,倾心一直是在国子监度过的。太子那时不过七岁,也是顽劣的年纪,跟随太子宫人们常常很头疼。但是太子却对倾心有着不同寻常的耐心和关怀,和倾心一起在国子监的三年里,太子从一个顽劣的孩童慢慢成长成为一个待人温和进退有据的少年。倾心六岁时离开国子监回到谢家受教,太子也迁至弘文馆学习,颇为成熟稳重的太子便愈发的少言起来。
转眼间半月已逝,纷纷嚷嚷的大选也即将落下帷幕,今日是中秋,皇帝下旨在麟德殿中举办宴会,宴请朝中大臣及一些还未行婚配的王孙皇戚,而入选的大家闺秀们则被安排在太液池处游玩。今日中秋月圆,加之太液池旁中景色秀丽,愈发衬着风景宜人,待入夜之后,月上柳梢,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酒过三巡后,皇帝回鸾,由太子带领众卿前往御花园赏玩,花园中的女子或独立花间,或三五相伴,如画颜容,巧笑倩兮,好不旖旎。园中女子众多,而太子一眼便看见了荷花池边凭栏独立的倾心。
月光映在湖面,朦胧的光轻轻的打在倾心的脸庞上,映出一张绝美无暇的侧颜,远远望去,倾心立于月华之中,衣袂不带纤尘,她的剪影印在太子的眼眸里,宛若在盛暑中吹来一阵秋风,沁人心脾,恰到好处,令人满怀期盼,却无一丝萧瑟。他凝望了她许久,蓦地她转过头来,发现来人竟然是她的太子哥哥,她不由得嘴角微挑,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悦,朱唇轻启,声音中不乏喜悦。
“晋瑄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太子却有些失神,立于朝堂已有七年,见过无数盛大场面的他却忽然间生出了一丝慌乱,仿佛立于船头,看海浪翻涌,随风摇曳,胸中无数思绪汹涌而来,就如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不知失措。
“常驻心头,未敢忘也。”
那年晋瑄不过七岁,本就是男孩儿最顽皮的时候,加之刚刚册封太子,地位尊贵,所以他在国子监即使欺负别人,被欺负的孩子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晋瑄儿时虽有些霸道,但绝不是随意惹是生非之徒,那天是倾心来到国子监的第一天,便撞见了晋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国子监欺负人。
“五弟,母后常说你母妃看似心境平和,不争不抢,似乎是一个极为中庸的女子,但内里却是一个心思深沉城府极深的女子,让本宫多加提防,本宫倒觉得是母后多虑了,你母妃区区四品美人,即使要翻起风浪,总要倚靠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你也忒不争气了些,莫说四书五经,就连《孝经》到现在你怕也是读不熟的罢,不过倒是继承了你母妃的好皮囊,五弟,跟三哥说说,赵太傅今日又罚你写多少遍《孟子》?”
“《孟子》的《尽心》篇二十遍。”
“五弟已经写了几篇?”
“七篇。”
晋瑄的手轻轻地拂过晋珩抄写过的作业上,晋珩这样懦弱的反应似乎让他有些不快,晋瑄眉头微皱,随即勾出一丝邪魅的笑,太子身侧的八皇子晋瑜会意,便把晋珩刚刚誊写过的《孟子》扔向了水池,只有少许散落在地上,恰好有一张纸,落在了刚刚走进学堂的倾心脚边,倾心捡起来,脸上却洋溢着钦佩的神情。
“这字写得真好看,”倾心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蜷坐在地上的晋珩,“小哥哥,你长得也好看,写字也比我要好看得多。”她把纸递给晋珩后,转过身对晋瑄说,“大哥哥,你不要欺负他了好不好,你看他那么可怜,你要是不欺负他,心心就把心心最爱吃的百合糕分给你吃,好不好?”
晋瑄忽然间慌了,他其实知道欺负晋珩是不对的,不过那天他就是想欺负他,因为前几天他受到太傅的夸奖,本来兴高采烈的想要告诉母后,可是母后却因为父皇去了陈美人处心情不佳,反倒斥责了他一顿,他心里不爽,就想欺负陈美人的儿子晋珩出气,他已经七岁了,《孟子》刚刚学过,他知道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仁德,他懂得如何养气成德,如何让自己浩然正气,他只是气不过,他想欺负晋珩,想让晋珩和他打一架,兄弟之间动动手,发泄一下,所有的小怨恨就烟消云散了,他没想到晋珩没有反驳他,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这个叫“心心”的小姑娘竟然没有因为他的劣行而看轻他,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