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夫人住在春晖堂。
自从老侯爷过世之后,她老人家就识相地从正屋搬去了东北角一所僻静的小院,将管家理事的权利果断地都交给了大儿媳妇平氏,整日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
皇城的贵族圈里,都暗暗称赞老太太懂事,连平氏也是感恩戴德的。
只有刘太夫人心里知道,她这是将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靖宁侯府比起其他的门第来根基浅,底子就不厚,再加上家中没有擅于管理庶务的子弟,一直以来都只能做到勉强收支平衡,但凡遇到点风吹草动,这家里的锅恐怕都要接不着米。
刘太夫人管了几十年的家,每天都为了银子的事殚精竭虑,一日都没有开心过,早就想将这倒霉的活计拱手让人了。
这不,逮着这个机会,立刻就退位让贤,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住得没有以前大,位置没有以前好,那又怎么样她清闲,她自在
果然,没两年,府里接连遭了两次灾害,少了大部分的进项,一下子就穷到了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氏就是再能耐,整日里殚精竭虑操碎了心,也只能勉强维持着侯府外表的体面。
所以,刘太夫人对大儿媳平氏向来最是温柔和气。
尤其是今日,她看到平氏目光散乱一脸憔悴的样子,眼神就更加慈祥了。
唉,这孩子嫁给老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老大没钱不说,他还很要面子。要面子也没什么,他还特别多情。要面子又多情也没什么,他还尤其耳根子软,在女人这件事上脑子不清楚。
这姨娘一个又一个往家里抬,孩子一个又一个从姨娘们的肚皮里蹦出来,真是让人看了发愁。
这些年来,也真是够委屈平氏的了
刘太夫人想到这里,轻轻咳了一声,“月如,你昨夜一宿没睡,就不必在这儿伺候我了,趁着时辰还早,回去歇一会儿吧。”
平氏一听这话,眼睛就红了。
这意味着,太夫人是知道昨夜闹出的动静了,并且,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连忙福了一身,“儿媳不累,等母亲用完了早膳,我再回去。”
坐在下首的二夫人沈氏听了,嘴角撇了撇,“大嫂,母亲这么体谅你,你也不要强撑了。昨晚那动静可真大,连我们屋都听到了。”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大哥这个人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个妾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责骂你,也就是大嫂脾气好,若是换了我,哼”
平氏和沈氏向来不大对付。
一个觉得对方暴发户,满身铜臭味,没有规矩。
另一个觉得对方明明穷得叮当响,也不得丈夫的心,却偏喜欢端着个名门出身的架子下巴抬得比天高真讨厌。
受了沈氏这顿看起来是同情,实则是嘲讽的气,平氏自然没有好脸色。
再说,此刻在太夫人屋子里请安的,除了她和沈氏,还有小辈们。
大少奶奶顾氏不提了,这是她娘家外甥女,胳膊肘拐不到外面去。
七小姐薛琬是三房的,三房没有主母,这个侄女儿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
但五小姐薛玥可是白姨娘所出,这些年来,白姨娘也没有少煽惑着侯爷寻她的不是,她在柴姨娘处已经吃了亏,可不想再让白姨娘看了笑话
平氏生硬地说道,“柴氏肚子里怀着我们薛家的骨肉,出了这种事,侯爷着紧一点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是情急之下多问了两句罢了。怎么弟妹很希望我被侯爷责骂吗”
眼看着这脾气完全不对投的两个儿媳妇又要吵起嘴来,刘太夫人觉得惹不起,她还是躲吧。
刘太夫人扶着头,“哎哟,我怎么有些头晕七丫头,你刚才说要寻祖母有什么事”
她冲着薛琬使了个眼色,孩子啊,你有事赶紧说,不管能不能转移一下火力,反正你说完我就立刻撤。
薛琬忙道,“祖母,昨夜我母亲给我托梦,说她在护国寺的油灯歪了灯油洒了。”
油灯歪了,得去扶正。灯油洒了,就得再添。
这是要钱出门的意思。
这丫头自从半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猴精,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刘太夫人两眼一闭,扶着大丫头春柳的手说,“哎哟,我的头怎么这么疼春柳,你还是扶我进去歇一下吧”
她指了指平氏,“老大媳妇,七丫头的事,你给办一办,莫让你三弟妹再托梦过来了。”
平氏习惯性地应了声“是”,等到反应过来时,刘太夫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薛琬笑眯眯地立在平氏面前,可怜兮兮地伸出了手,“大伯母,这添灯油的银子”
若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她可能会觉得大伯母是个可怜人。管着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家,整日里为了银子发愁,却还得不到丈夫的重视和疼爱,多可怜啊
但太不巧了呢,她经历过一世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倘若不是大伯母最后的倒戈一击,她父亲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找到了参与襄阳王谋逆的“证据”
大伯母对大伯父有仇怨,这她理解,可是,她的父亲有什么错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虽然这辈子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她也不能真的对大伯母做些什么。
但,恶心恶心人总可以吧
沈氏抿嘴笑,“七丫头,你大伯母诸事烦心,哪有空管你你过来,你母亲的灯油钱,二伯母帮你添。”
她拔高嗓子,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