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派的三位长老活得长了,又久不出山,对世事茫然不知,各有各的糊涂,很当得起长老的风范。
因此三位资深的长老在派中一向不大有威望。
对此派中的弟子都心里有数,三位长老心里也有数,很明白众弟子心里有数。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明真相的沐嫣,三个老耆宿终于有了摆谱的机会,不但欢喜,而且简直的有些感激。
表面上自然要拿起款来,不须粉墨,便可登场。
周长老率先咳了咳,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色,先问掌门何时成的亲,怎地也不知会老朽一声,眼里可还有老朽这个师伯么。
沐嫣果然心下忐忑,见他神色肃然,端重得好比孔圣人门前的石狮子,因沾了圣人的光,自觉任重而道远,比起别的石狮子来,尤其的有身份。
这位周长老若是见了那位一张瓜子脸,板成麻将的郑知府,真是好一对流水遇了高山。
她想着心下慌张,不知他要怎么为难自己,换作从前,她自然要从师父的故技,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但眼前沈昀已是自己的人,此刻若是逃了,未免有些不讲义气。
沈昀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微笑道:“好教周师伯得知,怀照已与沐姑娘定了终身,过两日便请大伙儿喝喜酒。”
谭长老一不小心被周长老抢了摆谱的先,遗甚恨甚,抢过话头便道:“掌门成婚,是件大喜事,该好好操办一番才是,只是这位姑娘,老朽却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名门高师的弟子?”
沐嫣更是红了一张脸。
她在这世上,身份一直有些不尴不尬。
苏小侯爷的位子,她和小皇帝是同一条心,想让他坐得稳稳的,并没半分要宣扬于世的意思;师父虽然俊秀倜傥,到底担个飞檐走壁的名声,身为大盗的徒弟,他既然不是高师,她似乎也无论如何和名门沾不上边。
而打算和她成婚的沈公子,老之子,金尊玉贵的好身份;对江湖来说,是第一门派北辰的掌门,跺跺脚风云四起。
如此算来,沈公子虽不是神道一流,想来呼风唤雨的本事也不会太差。
比来比去,她都同他差着这么老大一截,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大约是被他春风似的好容仪好脾气迷了心智。
沈昀倒像没什么心理压力,正要说话,在旁站着的琉璃忽的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我听说,这位沐嫣姑娘么,是黑风寨的寨主,打家劫舍很有一套。”
三位老古董如她意料之中地变了色,脸上开了个染料铺,青一团紫一团,煞是五花八门。
三人中,又属赵长老的性子最端严,神色伤悲得像被个熊孩子踢了一脚而自顾身份,不好意思踢回去,郁结得简直痛心疾首。
北辰派中人向来自许清高,三长老更是将这份自许发挥到十足十,眼睛端端正正、一丝不偏地生在头顶,不大爱往下看。
即便沐嫣是世家千金、名门高徒,他们多半也会觉得配沈公子不上,何况她只不过是下九流的一个小小寨主?
沐嫣脸带讪笑,向后退了两步。被这许多人一齐瞪着,她实在有些不好受。
琉璃眯着眼一声嗤笑,轻飘飘地道:“掌门师兄的审美,近来怕是有些脱俗罢。”
沈昀缓缓将沐嫣拉近身畔,握紧了她的手以示安慰,脸上微笑不减:“师妹此言差矣,怎会是近来?早在一年多前,初见阿嫣之时,我便已对她倾心相许,此番重逢,实是意外之喜。我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大着胆子向她求亲,蒙她不嫌弃,竟答允了我,大约是我忝居这北辰掌门之位,总算不算太差劲罢。”
沈公子说鬼话的本事着实了得,且说得情真意切,比起苏斐和师父来,别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相较下来,程屏的口舌简直上不得台面。
当晚一个执事弟子安排一间上好的卧房给沐嫣住下,言下着实巴结。
白日里人人看得分明,少年掌门对这姑娘偏爱得紧,言辞里处处维护的劲头,很能和护崽的老鹰一较高下,这弟子心思灵透,自然会意,对钦定的掌门夫人分外谄媚。
沐嫣谢了他回屋,却睡不着,出得门来,但见月上中天,月光映下斑驳的阴影,远处群山起伏如异兽背脊,清风拂面,微带悠寒之意。
她正要去找沈昀,一个白衣人自回廊里迎面而来,却正是他,手中执着白玉梅花笛,通体莹澈,一点光华流转如月色,见了她,眉眼中沁出笑意来。
她叫了声“怀照”,他取笑道:“怎么,得了便宜便不认账,不肯再叫我夫君了?”
她忙摇头,红脸道:“咱们不是还没成亲么。”
他伸臂揽过她入怀,两人并肩坐在廊间的长椅上,微笑道:“早有天地日月为咱们作了证人,白日里周长老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能娶你,是我的福气。”
沐嫣听他语气诚挚,心下欢喜,又有些担忧,低声道:“我瞧你们派中的几位长老都不怎么好说话,你要解散北辰,恐怕难度不小。”
沈昀颔首认同:“不错,他们的确不好说话。”
她的担忧更深了一层,忧郁道:“那怎么办呀?”
他搂在她纤腰上的手更紧了紧,语气轻描淡写:“可是我又何必向他们提起?”
在他面前,她的脑子一向转得慢,闻言不大明白是什么含义,结结巴巴道:“那……那……”
沈昀笑而不答,将她鬓边一缕散发掠回耳后,和声道:“你只要欢欢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