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她正处在似睡似醒的边缘,忽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好似就近在耳畔。
“远水原本是都护府里的家生子,到了年龄是该放出去自行婚配,这种事我一向不挂心,才会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看来回去有必要和府里年长的嬷嬷提几句,让她们好好看顾着办了此事。”
徐云期愕然,囫囵一个翻身,面向赵豫戈,他半张脸被黑色皮裘遮挡住,露出的眼眸古井无波。
依他方才所言,要将远水放出去婚配,他和远水……竟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吗?这件事,是她先入为主,想当然耳了?
她脸上一热,只好又翻身回去,背对着赵豫戈,将皮裘扯到脖子下面盖好,掩下此时心中的慌乱,支吾道:“此时是将军的内宅之事,你心中有数就好。”
赵豫戈面无表情,盯着她的后背,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嗯,今夜你我二人都空着肚子入睡,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
清晨的光线从洞穴外闯进来,有那么几道正好映在徐云期的面庞之上,她眼睫微微颤动,似蝴蝶震动的翼翅,慢慢睁开眼,光线入眼,有略微的刺目之感,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部和四肢,环顾四周,一旁的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件黑色皮裘披风,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一个骨碌坐起,侧耳一听,洞外不远处好似有忽高忽低的些许人声传来,她将身上盖的披风穿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只见洞穴外的空地之上,大约站了有十几名军士,都穿着黑色的大梁边军制式战甲,他们将穿着略有些单薄的赵豫戈围在中间,他正在抚摸着身旁的一匹健硕黑马,正是昨日放去引敌的那匹。
众将士寻到赵豫戈,此刻都欢欣雀跃、喜悦溢于言表,赵豫戈也眉眼带笑,正和副将林原在说着些什么,不时弯弯嘴角,心情好似不错,清晨光线通透,打在他的身上。
徐云期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站在原地看着这晨曦下的一幕,忽然想起了昨夜忽然袭来的那个梦境。她梦见晏昔独自躺在一座冰冷枯寂的棺材里,双眸紧闭,无论旁人如何唤他,他也不应声,好似就要这般永远沉睡下去。
两相对照,眼前将士们身上洋溢着的活力与朝气,就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凿在徐云期的心口,只觉一阵麻木的钝痛。
只是那种痛觉,已经不似从前般激烈,好似埋在心底的一种陷阱,需要开启某种机关按钮,才会悄然浮现。
徐云期苦笑,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经历了这许多,她已经渐渐学会将情绪内藏于心,不再轻易显露于人。
赵豫戈视线时不时扫过里侧的洞穴那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半响了也不见她上前来,他只好三两步自己先走过去,到她跟前,道:“林原他们按照我昨日留下的记号,今日凌晨就寻到了此处,看你还在熟睡,就没吵醒你。”
徐云期了然,既然他们能寻到这里,并且还不加掩饰躲藏,那伙刺客必然是已经被解决了,只是不知道用的是敦煌还是上岭的兵力?
“他们带了干粮和水,用些垫垫肚子?”
饿了这么长时间,算起来有几个时辰了,此时虽然腹中空空,却早已挨过了那阵饿劲儿,丝毫食欲都没有,反倒觉得腹中一阵反胃,四肢无力。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劳烦给我一点儿水就好。”
赵豫戈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转身带着徐云期到了众人旁边,从林原手中接过水囊递给徐云期,她口渴了多时,接过就灌了几大口下去,顿时感觉喉中舒畅了不少。她把水囊递回给林原,莞尔道:“多谢林将军。”林原虽然也是个有品级的将领,在赵豫戈和这位见过几面的徐娘子面前,却不敢托大,忙抱拳口称不敢。
赵豫戈朝林原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转身对众人沉声道:“稍作整顿,即刻上路。”众人应声,都各自动作迅速上了马。徐云期先前的那匹白马坐骑早已消失无踪,说不定已经命丧刺客之手。
赵豫戈骑在马上,朝她伸出手,淡淡道:“上来。”
这一幕和昨日下午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自己丝毫没有理会他,扭头甩了脸子就走。徐云期垂下眼眸,眼睫打下一片阴影,落在苍白脸颊上方。
她伸出右手,缓缓放在他那只略显粗粝的手掌之上,只一瞬就被抓紧,随后腰上觉察到力道的搀扶,人就已经端然坐稳在了马上,感受到身后的一片铜墙铁壁,她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丝毫不敢动作。
赵豫戈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直,眼中好似倏然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原先的无波无澜,凑近到她的肩上,他的鼻尖略微触到她的鸦青发丝,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缕缕。
“坐稳了。”
徐云期淡淡唔了一声,乖乖坐好。
随后他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口中轻喝一声,其余军士在其后排成队列,一行人就此动身返回上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