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的天气,最是容易落雨。阿暮抬眼瞧了一眼头顶上的天,有些阴沉,像是雷雨要来了。
“接下来的路,你准备怎么走?”薛庄立在她身旁,手里提着她方才落在药铺的那盏河灯,灯罩里的烛火早已熄了。
“我...我不知道。”阿暮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极了,像是和着沙尘似的,干涩非常。她能怎么办?她连前边的路都看不清,连迈步都无法,还能盘算什么呢?
“姑娘若是遇着难处,我薛某愿给姑娘一方庇护。”薛庄淡声道。
阿暮闻声有些惊愕:“我与你本就是陌路人,你又何苦因我惹上麻烦?”
“麻烦?”薛庄一声轻笑,“对我来说,尚在人间就是一桩麻烦。”
阿暮抬头看着薛庄,只觉着他眼里布了尘似的。
“这世间事太无味了些,姑娘权当我寻个消遣,”薛庄笑得轻松,将那盏河灯提起来瞧了瞧,“添个烛心还能亮,姑娘不想要,我便拿回去了,瞧着怪喜庆的。”
薛庄的眼睛又如往常一般澄澈,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比起她一身的麻烦债,薛庄像是了无牵挂的样子,双袖一拢,就是满身清风。
苏家宅子长廊交错,阿暮怕错了方向,一直以来都只记着一条路。苏壑的院子在主院里边,阿暮走到主院门口时见着苏筠正往这边来。阿暮想起宴上苏筠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心砰砰直跳,身子有些发抖,不知是气着了还是害怕了。阿暮垂着头,隐在一旁假山后边,准备等着苏筠离开再入主院去。
“这不是家主金屋里藏的那个娇么?”
阿暮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苏筠的声音,惊得心里一颤,回过身来道:“奴婢见过大少爷。”
“都是一家人,怎的这么生分?”苏筠笑笑,下一瞬却半仰着头悠然地叹了一口气,“我这弟弟啊,就是比我有福气。”
阿暮不知道苏筠话里是什么意思,她不过是苏壑身边的女婢罢了,即便是个通房也万万到不了要苏筠将她视为一家人的地步。阿暮不及多想,只记得苏壑曾告诉过她,苏筠这人脾性古怪,撞见了就得赶快摆脱。
“大少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阿暮说着,挪了挪步子,准备离开。
“你的雕工可不及你爹万分之一啊。”苏筠说着,许是因着身子虚弱,说起话来有些气息不畅,声音轻细。
阿暮听见这句话头皮霎时发麻,周身瞬间就被寒气包围,她缓缓抬起头,见到苏筠在笑,像是那天晚上她透过飞起的车帘瞧见的场景。苏筠脸色青白,嘴角上扬,眼里却尽是阴寒之气。
苏筠许是见阿暮没什么反应,伸出手来竟将腰带解开,松开前襟。阿暮一怔,苏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见着崔彩莹对苏壑有爱慕之意,要报复到她身上不成?
“别害怕,”苏筠瞧着阿暮这副模样,笑意更甚,将衣裳都松开来,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露出布满青紫纹路的上半身。
阿暮见到苏筠上半身的第一眼就知道,苏筠的蛊不仅是侵透筋脉,直入骨髓,他已经病入膏肓了。说来奇怪,若是这蛊毒初时便已入得骨髓,苏筠定会在幼年时就早早夭折,薛庄也仅仅说道苏筠所中蛊毒仅荼毒筋脉罢了,待薛老夫人为其清除蛊毒,这苏筠即便身子虚弱,那蛊毒也万万不会再往深处去。
阿暮皱了眉头,瞧见苏筠往前倾了倾,似乎要往她这边来,她惊得赶忙后退,却见着苏筠肩上的疤痕,像是孩童的牙印。
“你爹划伤了我的手指,我就断了他四肢,你妹妹咬伤了我的肩,我定是要还回来的,你说说,这账该怎么算?”苏筠问道,抚了抚右肩上的伤口,眉头微皱,似乎还有些疼的模样。
“你要算账,不如亲自到地下却见见他们!”阿暮出口道,已是愤怒之极,算账?“你不过两个疤,我秦家上百口人命又该怎么算!”
苏筠收了笑,面上显得十分怔愣,问道:“难道我这一身伤病不算一笔账?秦恨同毒害的岂止是我一人,你这账又怎么算?”
“我爹从来没毒害过别人!”阿暮反驳道,“秦家的毒|药也不过是你等权贵玩弄的把戏罢了,这罪名万万推不倒我爹身上!”
“哈哈哈——”苏筠大笑起来,像是见着极为好笑的事情,“都被被搅进朝堂了,哪里还有什么干净,小丫头,你着实可笑。”
“你...”阿暮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确如苏筠所言,秦家被卷进了朝堂,若不然,秦家哪里会走到被灭门的地步。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爹在外面同那些个权贵做的是什么交易。
“小丫头,可要将你妹妹看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便要来还这笔债。”苏筠说着,将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丢在地上。
“茵茵已经死了,你不如亲自去黄泉寻她吧!”阿暮已按捺不住心头的烈火,怕苏筠再说一句话她就得随时扑上去同她拼命,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苏筠听完扬了扬眉头,道:“她恐怕没在阎王爷手上。”
阿暮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秦恨同的人可是宝啊,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死了,”苏筠笑了笑,“你、你妹妹,还有被关在景园的女人,在他们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都不会死。”
“你说什么,茵茵没有死?”阿暮大惊,“他们是谁?想要什么东西?”
“哈哈——”苏筠笑得十分开心,“有趣有趣,家主让你入了苏家,实在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