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后半段全是可惜云云的话,薛无涯却不像公孙玉那么遗憾。
诚然大梁和北凉较劲儿了那么多年,双方都从国力强盛耗到了自己死也要憋着一口气看到对面先翘脚的局面。北凉之于大梁,那是不死不休、绝无回转的死敌。能灭掉北凉,那是大梁几代男儿的梦想。
如今老单于已死,王子们抢夺王位,这正是进攻北凉最好的机会。有薛家军在,何愁大梁铁蹄踏不平北凉?
然而,这正是问题之所在。
他和公孙玉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朝廷里那群夸夸其谈的大臣和龙椅上的皇帝能不明白?他们明白,什么都明白,甚至比公孙玉还看得明白,所以才会召他回京。
——谁知道朱衣侯会不会在踏平北凉之后自立为王?若是朱衣侯在北凉的土地上自立为王,大梁又能拿什么与他的薛家军相抗衡?
大梁的朝廷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北凉,明摆着就是要保证他不会造反。公孙玉越想攻下北凉,越是劝皇帝放自己回边关之外,越会加剧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怀疑。
不用说,自己这次回京恐怕余生就只能待在京城、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度过了。纵使皇帝看在他们是结义兄弟的份上相信他的忠诚,朝臣们也绝不可能放虎归山,让他这个在马背上逼得北凉愿意割城二十以换停战的杀神再重掌军权。
公孙玉么……呵,他迟早也会被调离边关。理由他都能未卜先知,一定是:“北凉已经不再是我大梁的威胁,南蛮近来动作颇多,还需小心提防。”
“然后呢?”
浣剑禀事从不拖泥带水,要薛无涯问这个“然后”,还是第一次。
浣剑的头更低了:“姑娘还问奴婢要了书。”
这年头识字的人可不多,书也是精贵之物。寻常百姓家十户也未必有一本藏书,钟鸣鼎食之家的书籍则大多都有主人的字迹。这些字迹或是批注,或是个人理解,或是个人感想,总之其私密不逊于日记。提到借书,这就有了刺探的意思。
抛开这些不提,有人是借着书籍来传递消息的。在书中夹点花瓣,在书页上折个页脚,这些都有可能是传递消息的手法。还有人能在书页上下毒,让人触书就中毒。
“书”这一个字,代表着太多太多的可能。
“主子,奴婢觉得姑娘并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养伤无趣,这才想借本书来打发时间。姑娘身上并无丝毫内力,身体也异常柔弱。胃口小,食得精细,应当是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小姐。”
“哦?”
薛无涯双手背在身后,烛光下他半身笼罩在阴影里,身上的红袍不再明艳,倒像是乌血凝结,散逸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
“可我并没有问你的想法。”
“浣剑,我倒是不知你的内心还如此柔软。不过是有人分了你几块肉食,你便为她说话。连她在床铺上运功跳神都不告诉我。”
浣剑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
“主子恕罪!奴婢并不是……!”
辩解的话在此刻过于无力苍白,浣剑咬唇不语,头磕在地上流出了一丝猩红。
“……主子恕罪,奴婢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