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晏子言大步流星地走到厅堂西角,先开灯罩,将手里头的策论往火上烧去。
白纸黑墨,沾火就着。
正这时,也不知是否是天意,堂门忽然被推开,带起的一阵风将拿写着策论的纸吹拂在地,刚刚从纸角燃起的一丝星火倏尔灭了。
来人一身朱色冠袍,上绣五爪金龙,身后还跟着朱南羡与朱十七,不用问,当知这一位便是大随的储君,太子朱悯达。
屋内一众三人齐齐跪地跟朱悯达见礼。
朱悯达只道了句:御史大人平身。目光落在地上烧了一角得纸上,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是谁胆敢背着本宫毁尸灭迹么?
堂内鸦雀无声,晏子言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
朱悯达微微扫晏子言一眼,吩咐道:晏三,将地上的纸捡起来,呈与本宫。
晏子言应了声遵命,起身去拾策论时,脸上血色已退尽了。
朱南羡如丈二和尚,尚未瞧明白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早先十七来找他,说惹了皇兄生气,请他去劝,又提起应天府的苏知事也牵扯其中。正说着,东宫亲卫就来请十七了,说苏知事正在詹事府,太子命传他过去受审。
京师衙门还有哪一位知事姓苏?也是听到这,朱南羡才一头雾水兼之火急火燎地跟了过来。
眼见着晏子言拾起策论的指尖隐隐抖,苏晋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屈着仿佛要扣穿地面,朱南羡颇有所悟地想,哦,问题大约是出在这张被火舌卷了一角的纸上吧。
也是,的确该烧。朱南羡想。
于是就在朱悯达要接过那张策论的一瞬间,朱南羡一把将其夺过,塞进了嘴里。
柳朝明并不起身,而是道:殿下,苏知事是都察院传进宫审讯的,如今犯了错,也该由都察院一力承担。
朱悯达心底一沉,果然又是为了苏晋。
他冷冷道:此子虽是柳大人传进宫的,但他所犯之错与都察院的审讯无关,柳大人无需挂怀。
柳朝明却不退让:敢问殿下,苏晋所犯何事?
朱悯达不悦道:怎么,如今本宫想杀个人,还要跟都察院请示一声?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并非此意。但苏晋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觉难辞其咎,殿下若要责罚,便连微臣一并责罚了罢。
朱悯达目色阴鸷,冷笑一声问道:若本宫要他死呢?
柳朝明声色沉沉:请殿下一并责罚。
朱悯达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拼死挣扎的朱南羡,又看了眼跪在一旁决绝请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过是一名从八品知事,纵然胸怀锦绣之才,在巍巍皇权之下,也只是一只蝼蚁,而他贵为太子,想杀一只蝼蚁,就这么难?
朱悯达身上毕竟留着朱景元的血,他认定的事,旁人越是拦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声:好,好,如你们所愿,本宫先杀了他,再将你二人一一问罪!
正是这时,殿阁另一端传来怯怯一声:大皇兄。
朱悯达侧目望去,朱十七与一名身着孔雀补子的人正立于殿阁一侧。
孔雀补子当先一瘸一拐地走来,笑盈盈叫了朱悯达一声: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阵儿因进言南北之差大约误会,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户部侍郎沈奚。
却说沈奚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家姊,其中一个嫁给了朱悯达做太子妃。因此他虽是臣子,幸沾得家姊美貌的荣光,混成了半个皇亲国戚。
眼下朝臣宫人俱在,朱悯达听得这一声姐夫,黑着脸斥道:放肆!
沈奚嘻嘻一笑,这才施施然拜下。
朱悯达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对这名常来常往的小舅子也多三分宽宥,并不计较他没分没寸,而是道:你先带十七回东宫,等本宫料理完此处事宜,回去一起用膳。
沈侍郎素来是个瞎凑热闹的,听了这话也不挪腿脚,当下拽了朱十七一并在朱悯达跟前跪了,煞有介事地说:姐夫正生气,我这小舅子怎么好走?这么着,反正姐夫要罚人,不如顺个便,把我跟十七一并也罚了吧?
朱悯达被他搅得一阵头疼,骂道:让你滚便滚,还跟着胡闹!
沈奚诧然道:这怎么是胡闹?拿下巴指了指朱南羡,又指了指柳朝明,一个嫡皇子,一个百官之,这阖宫上下除了陛下与姐夫您,最金贵的主儿都跪在求死,我不跟个风求个死,岂不太没眼力见儿了?说着,推了一把跪在身旁一脸茫然的朱十七,催促道:快,求求你大皇兄,让他赐我二人一死,让咱们也沾沾十三殿下与柳大人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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