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未必都是他的错啊……”我终究还是想为他反驳一句,并不怪徐道离生气,只是慰我自己的心吧,不想觉得他太不幸。
“你……你不要说话。”徐道离先是惊诧,然后神色一顿,还是关心起我的伤口。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话在他听来十分有歧义,但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圆回来,便对他摇头淡淡一笑,“不碍的。我方才的意思是,他虽受不了讥讽做出错事,可讥讽他的人也不对啊,真要论起来,该怪当今陛下。他高高在上一句话,便教人骨肉分离,受尽冷眼,他怎会为别人着想呢?”
“阿真……”徐道离忽然唤了我一声,嗓音低沉,投向我的目光里也带着不同寻常的疏离。我不懂,心里审视自己的言行,并不觉得有什么破绽。“嗯,我是觉得你该休息了,明日我会再请大夫来一趟。”他莞尔,样子恢复如常。
“劳烦先生。”我以眼神略示以感激,想的是欠他几次救命之恩,早就不知怎么还了。
——从徐道离处写来
徐道离看阿真歇下后,便自回到了住所,连日来的寸步不离也使他感到几许疲惫。只是他心中幽幽悬着几件事,到今日越发明显地跳脱出来,故而并不得好好酣睡一场。
是时,月明星稀,徐道离和衣倚在坐床一侧,身旁凭几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浓茶。这茶,浓到放了平日五倍的茶叶,是徐道离用来提神的。他不时抿上一口,再伴着深秋特有的静谧,将那几件幽幽心事来回忖量。未知过去多久,一个清晰的轮廓终于呈现。
徐道离早在知晓阿真女子身份的那天就猜到,阿真的身世必然和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有关,而当时玄武门之变并未持续许久,若是平常百姓家,最多就是连着几天不敢出门,真要能造成命途巨变的人家,必定不是一般的门第,又看阿真那一手惊人好字,更不像普通人家能教养熏陶得出的,故此先一断定,阿真的出身不是王族便是公卿。再来,阿真向自己追问武德九年发生的事之前,是先从皇帝的事迹问起的,这说明皇帝与她的身世有关。另外,萧瑀罢相之后,阿真和自己谈话之间,竟将天子比作“阎罗”,虽则当时情状如常,但细细体味起来,这诋毁天子的不敬之语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开口的,却被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令自己差点疏忽,而这一点也一如今日,她明明是被萧十八伤得几乎送命,却又将矛头指向了皇帝,所以皇帝无疑是阿真心里憎恨的人。于是,徐道离将以上诸事凑在一处,得出了一个可靠的答案:阿真的家族在武德九年因玄武门之变而惨遭灭门,而她在逃亡路上曾遇追杀,好不容易活下来之后便心怀仇恨,常年忧思。最重要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当今圣上。
“小丫头,你的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吗?”
徐道离想明白后,沉吟长叹了许久。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悲惜伤怀的一面,连自己孤身飘零的时候都不曾这样低落。他觉得,这个小丫头渐渐成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但凡与她相关的事,都无限上心。比如她几次受伤,比如知道她被带入李家,自己都是义无反顾地去救她,保护她,还有那买马哄她的事情,想起来觉得哭笑不得,却焉知不是心意驱使下做的。可见啊可见,自己早在轻流慢淌的岁月中,对她情根深种了。
“我徐道离一向视女子为无物,却不料栽在你这小丫头手里了……那么,我帮你可好?”
徐道离悠然道出一句,看似闲定,心里却是一番大气魄,就像此刻窗外的夜色,看似混沌,实则微妙,稍不留神,便成了东方欲晓。
……
再深的伤口终究在慢慢愈合,我脖颈上包裹的白布,每一天都会薄一层。只是又有二十天了,十八公子竟无音讯。徐道离虽常来探望,我却到底没有了再问起的理由。
“阿真,你想过以后吗?”那日,徐道离毫无预兆地问我,虽然突兀极了,可他却还是直直看向我,好似有大事一般。
“以后么,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一知半解,只如实回答。心中一时也想,我能如何?
“唉……”他无奈长叹,好像被我的话堵着了,半晌才道:“以前我叫你自荐给萧十八做随从算是我的错,是我认人不清。可这次我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个丫头,不可能一直做马奴,想过离开这里吗?”
“呵呵……先生你在说笑吗?”我是真的觉得有趣,打心底里笑了出来,“你又不是不知小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那你跟我走吧!”他紧接着我的话问道,眼眸蓦地一亮。
“先生要走?”我只顾着“走”这个字,并不看他还有其余深意。
“是啊!”他挺胸昂首,声音洪亮,像在宣誓,可旋即又变了态度,对我咧嘴一笑,颇有几分调皮,“不过,你要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再回来带你走!”
他这话一落定,我只有默默,浑身僵直的筋骨却替我隐藏了所有的情绪。他知道我今年十三岁,两年后是我的及笄之年,礼记上说:女子十有五年许嫁,笄而字。他若真的要离开,又何须先约归期?若真的想回来,又何必非定两年?我真不知道,他几时于我有了这样的心思。
“哦,先生要用这两年做什么呢?”我若无其事,只淡笑着问他,想着此时若反诘于他,定是我最难堪。
他亦未觉察,露出寻常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