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提起了壶转桌续水,接道,“后来尸军又有增援,多亏正阳宫数百位道长到来,加上众多英雄赶至,总算是撑住了,这些豪侠的义举,全城父老无不感恩戴德。”
陆澜山笑了,一指沈曼青,“你可知这位沈女侠,她师父就是正阳宫的掌教金虚真人,你所敬慕的苏大侠,正是她的师叔。”
一言道出,座中人神情都变了,悉数望住了她,赵舵主脱口道,“原来竟是素手青颜沈女侠?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连案台后算帐的老头也听怔了,回神后赶紧迈出来,连声道,“这位女侠是苏大侠的师侄?小店蓬荜生辉了,这桌小老儿请了,想用什么尽管吩咐!”
益州正逢战乱,酒肆也未必能赚得了几个钱,陆澜山当然不肯占这个便宜,老头见说不过,转去同伙计捧了几坛酒来,“苏大侠与各位道长之德,小老儿无以为敬,只有以薄酒聊表心意,敬女侠与各位英雄!”
酒一落案,气氛更激,李护法当下斟满了碗,对着沈曼青道,“正阳宫所做所为,在下佩服之至,容我先敬一杯!”
不等她出言,李护法一仰而尽,喝得涓滴不剩,轰起了一片叫好。
赵舵主也斟了一碗,敬重的起身,“我等均是仰慕金虚真人与苏大侠,慷慨侠义,热血热肠。”
他一碗入喉,满堂喝彩,方一退去,又有人上前相敬,整个酒肆都来与沈曼青搭话,一张张脸庞诚挚无伪,话语热烈。
沈曼青丝毫不觉骄傲,反而尴尬难言,一句句热语犹如荆棘,刺得她甚至怨恨起陆澜山的多事,然而这份尊敬是江湖人给予她的师门,连避走都不能,她唯有勉力挤出笑容,逐一领受。
随着鸣金的震响,长得令人疲惫的攻城暂告停歇,守城的江湖人陆陆续续退下来,颜面都极脏,熏得如从锅底钻出的小鬼。
气氛却是轻松而欢快,并肩作战多日,各派精英熟稔得不分彼此,殷长歌腿上受了伤,一只手架在别派弟子肩上,还与其他江湖人笑谑,听了呼唤转头一望,刹时又惊又喜,“师姐?陆兄!我还以为听错,你们也来了?”
沈曼青见他满脸焦灰,外衫破烂,不觉秀眉微蹙,殷长歌反应过来一抹脸,沾了一手油灰,讪笑道,“对抗尸军只能以油火焚烧,免不了烟气,战起来也顾不上,人人都是这样,峨嵋派的靳姑娘起初还裹着脸,后来也听之任之了。”
陆澜山失笑,他知正阳宫的人极重仪容,哪怕远行也力求整洁,哪有过如此脏污,“来此与殷兄并肩作战,如何?”
殷长歌一向欣赏陆澜山的豪迈正直,闻言大乐,把臂道,“好!我去弄坛酒,今晚与陆兄喝个痛快!”
后方有其他正阳宫的弟子下来,见了大师姐沈曼青同样惊喜,围上来亲热的招呼,陆澜山也碰上了相熟的友人,被拉去叙话不提。
寒喧过后,一群同门将沈曼青簇拥入一方大院,倒茶后各去洗面换衣。
殷长歌洗沐过后换了衣,一身整洁的归来,腿伤也裹好了,唯走路略有不便,“师姐是回去见了师父?”
沈曼青迟疑了一下,“我还不曾回山。”
殷长歌笑意稍敛,又想过来,“师姐大概是隐居之故,不知师父在西南险遭不测,幸好苏璇师叔赶至,才未酿成大憾。”
沈曼青不自在的应道,“我有所听闻,知晓师父无恙,我也极是安慰。”
殷长歌觉出不对,停了片刻,“师姐并非为对抗尸军而来?”
沈曼青将粗布卷裹的长剑平置于桌案,道,“我是来将轻离还给师叔。”
一度在苏璇掌中名震天下的轻离,被叶庭赐给了女徒,谁也没想到它的主人会死而复生,奇迹归来,沈曼青曾以此剑自豪,然而如今持有这把剑,却成了一种尴尬。
殷长歌明白过来,生出了深深的失望。
师父危难,她不曾回去探望;师叔归来,她也无半分欣喜;在正阳宫数百弟子拼死守卫,武林群雄携手抗敌的益州战场,她竟只来还剑。
气氛凝滞,沈曼青方想说些什么,殷长歌突道,“师姐打算离开师门?”
沈曼青本能的否认,“我从未做如此想。”
殷长歌直言道,“可师门的事,师姐心中已不再相关。”
沈曼青一滞,侧过头道,“我是觉得江湖人守城并无意义,该由王廷派大军来清剿。”
殷长歌也不辨驳,问了一句,“师姐学剑是为什么?”
沈曼青素来聪敏,换了平日轻易就能应付这一问,此刻却不知怎的默了。
殷长歌静静道,“我学剑最初是喜欢剑术,后来又敬慕师叔,想效仿他持剑匡扶正义,除尽天下不平事,到如今只盼尽一点微力,护一方平安。师姐可还记得为何习剑,又愿为何而拔剑?”
沈曼青逢此一问,越加沉默。
她父母早亡,被传克亲而遭送入山中,实与遗弃无异,只能全力习剑,事事留心,将一切做到完美,换来师门上下的赞誉与肯定,也因此有了立身的骄傲,没想到有一日,她所自傲的一切全被一个胡姬击得粉碎。
如今的江湖,谁都赞苏璇的非凡,赞苏云落的勇毅,这两人越是众口传赞,光芒万丈,越显得自己可笑可怜。沈曼青一想到江湖人的嘲笑或怜悯,便觉羞愤欲死,哪还有心去想为何拔剑。她推过长剑,避而不答,“请师弟替我转交师叔。”
殷长歌知她心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