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兹凭媒议伏承
令爱小娘子与蒋某男子山缔亲,自行系定着言,谨奉启以。闻伏惟,台慈特赐。
鉴念不宣谨启。
咸淳七年八月廿一日忝戚建德分水县蒋某
(下头便是两家各自画的红押。)
辛大露反复确认了两道,是正规的婚启无疑,心中便再无什么担忧,稳重地一笑道:“既有婚启通定,此媒并不难做,蒋大娘子敬请放心。”
“哼—”身边的老媒婆冷笑了笑,挑眼瞅着她。
辛大露不往她那边看,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切,她客客气气朝掌柜,妇人依次拜了拜道:“蒋掌柜,蒋娘子,可否劳烦二位,引小的一道去汪家走一趟?”
“你这是要做甚么?”陈步元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探身问道:“你这是要去说媒?”
辛大露“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做我该做之事,说我该说之媒。”说完白了他一眼,转而笑脸请蒋家夫妇同去。
陈步元突然将白虎刀横身拦起,刀鞘上白虎闪耀,吓得两夫妇皆是不自禁地踱步往后退。
“你做甚?”辛大露大声呵斥他,这是要伤人,还是又要打晕人?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陈步元恳声朗朗,热情地展起笑颜,两缕垂发也随风微起,仿佛要御风离尘而上。
也罢也罢,就带着他吧!有个大块头的护卫,不吱不嗷乖乖跟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便由两夫妇引着,径直朝汪家去了。
汪家的宅子算是庄上较为气派的了,门上的椒图也是镀金的。众人在远处就能看见,这大门前跪着一个青年男子,他双膝贴地一动不动,背却挺得笔直。
“孽障!”
“子山!”
两夫妇几乎同时疾跑,蒋掌柜斥骂着就要扇打,蒋大娘子一边拦住他,一边哭着求儿子起来。
“孩儿不起来。”这蒋子山长得极瘦,乃至一双大眼睛好似凹陷了进去,但却炯炯有神,眼中不是一般的倔强:“这门亲事一日不做成,子山一日不起来。”
“你!你把蒋家的脸都丢尽了!”蒋掌柜气得胸腹直起伏,伸手又想扇他,却被蒋大娘子拼死抓住。她眼圈已泛红肿,凄声劝道:“子山,起来吧,人家瞧不起咱们家呢……”
“纵算瞧不起,商议好的采纳,他们岂可言而无信!”这蒋子山少年任气,口气极犟:“子山定要跪到讨回一个公道!”
辛大露却笑着凑了过来,她也不劝蒋子山起来,只是佝着腰放低了姿态,和和气气地问道:“小的想问问,这汪家到底是因为甚么翻脸?又是如何不肯?”
蒋子山拿眼看她,陌生而疑惑。
“这是娘重新给找的媒婆!”蒋大娘子连忙解释,她注视着蒋子山,嘴角一点点向上扬,强打起笑容又添上一句:“她可是临安的官媒呢!”哪怕没底,哪怕微薄,她也要给自己儿子最大的安心。有时候,谁能说自欺亦欺人,不是希望?
方才来的路上,蒋娘子已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两家早就写好礼书,商议好了聘礼的数目,约着今日采纳,谁知汪家却突然翻脸了,嫌弃彩礼少了差了,不肯结亲。辛大露点头记在心中,此刻却还是找蒋子山重问了一遍,果然八九不离十。
原来,这蒋家娶亲,定的彩礼,是两件祖传的宝物。一件玉雕刻的是一只脚踩盘蛇的老鼠,它头上也绕着一只蛇。还有一件是串夜明珠链。
按照汪家的话,那玉雕是诅他们两家倘若结了亲,便是蛇鼠一窝。而那夜明珠链子,则是假的。
“这汪家,岂能如此血口喷人!”陈步元白虎刀一扬,忿忿说道。
辛大露瞟瞟他,本来就乱糟糟,他还火上加油,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不由得冷哼了几声。陈步元才会过意来,便噤声不敢再多话,可那一张想言却不敢言的脸,憋得涨红,好似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该憋!他越难受,辛大露心里越是暗爽。她将珠链置于掌心,双手合十透过缝隙看了,荧荧幽光,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只是着实太小了,颗颗皆不过米粒大小,没有看相。揣在手中,也不觉半点分量,也难怪汪家质疑。不过,此事好办。至于那蛇鼠一窝,更是好办……她心下已有办法,便果断包揽了下来:“掌柜的,大娘子,小哥儿,小的保证这门亲事还能结下去,彩礼也原原本本,不会有半分改变。”
辛大露说着,便踏步向前,扣了几扣汪家的大门,却不见动静。她也不急,又“啪啪啪”扣了三下金椒图,便垂了手,好脾气的继续等。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忙将笑意堆得更浓,正要开口讲话,却猛地被一盆子污水劈头盖脸泼来,衣衫顷刻间尽数湿透,漉漉显出身段,几是通明。数茎乱发也全都粘腻在了脸颊上。
她整张笑逐颜开的脸,生生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