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村在景国西南,一路天高云淡,茫茫四野,崎岖的阡陌甚少有人来往。
道旁枯树残叶飒飒落,满眼的碧绿间黄一片、红一片,绽放出南方初秋的绚烂多姿。
星桥两兄弟兴奋地伸长脖子连连赞叹,陆承音也因离家越来越近,话里也常提及蒙山村的事。
顾青山则无暇欣赏,时不时替自己把脉研究体内的毒,又揣着满满的心事琢磨了一路。
飞歌门、琉光楼和将军府像三座山压在他心上,许多被压抑的往事回忆刹那汹涌而来。
香罗袖见他脸色不好,一路很是悉心照料。
好在星野每每都能抓到几只野兔子或是几条鱼,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肉也是格外肥美香甜。
如此小半月在郊外露宿,小半月在乡镇农家留宿。
道路两旁的庄稼地也渐渐多起来,晨风里有牧笛,晚霞下有炊烟,都被飘渺的风吹得似有似无。
不知不觉,也到了蒙山村。
陆承音微微打起帘子的一角,为车夫指路,不多时两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一前一后进了村。
农户都雇不起马车,连请城里的郎中也只得用牛板车去接。
于是不多时,许多村民都好奇地站在各家门前指指点点。
几个农妇带着稚童,甚至一路凑热闹地跟在马车后。
马车一直到村子里最偏远的土庙前才停下,星野早迫不及待地冲下车,冲到围观的农妇面前吓得人一惊一乍,星桥忙跟上去拉着他赔礼道歉。
陆承音则已推开眼前的篱笆小门进了院子,顾青山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院子角落里正好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不高,大半的树枝都断了,不见一片叶子,扭曲的枝条隐隐有些诡谲。树下就着一株被砍断的树墩做桌几,两块现成的大石头做矮凳,颇有几分野趣。
槐树后圈了一方地,长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菜,鸡笼里喂了一只鸡,另一头是一口井。
一条苍苔斑斑的石板路通向一间外墙破烂的土屋,窗户纸被风吹破了许多洞。
顾青山刚进屋,东侧的里间霎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只看了眼垂落的棕色门帘,见门帘里人影晃动,却未进去。
陆承音在路上曾说过,家里还住着一位视他如己出的姨娘,想来必是这位桃姨娘的哭声了。
顾青山只在外间落座,香罗袖扫了眼四下,问:“郎君可要喝茶?咱们马车里还有。”
顾青山点点头,香罗袖自提起裙裾跨过门槛,却见篱笆外围拢的村民愈来愈多。
“郎君瞧瞧,这么些人,也不知有几个是真心盼望陆郎君回来的。”
陆承音在路上头一次讲起往事,顾青山也才知,他原是昭京茶商大族绾家之后。
虽然也隐隐猜到他有来历,只未想到,他是绾家长房绾泽道与青楼女子陆清心的私生子。
故而,绾家宗族从不承认他乃绾家子嗣,才随母姓了陆。
当年,陆清心拖着产后未调理的身子以死相逼,才令当时绾家族长动容,命绾泽道收留陆承音作外姓养子,在绾家排行第五。
以此为条件,陆清心发誓与孩子再无瓜葛。
可此后月余,陆清心病逝。
绾泽道的夫人余氏容不下这孩子,使了手段打发桃姨娘和陆承音来了蒙山村。
这一来便是二十来年,不闻不顾。
顾青山觉得,当真不闻不顾也好。
只蒙山村乃绾家在蒙山脚下的庄子,为种植蒙山茶,村民自然都是绾家雇农。
余氏便命令他们,百般刁难桃姨娘和陆承音。
所幸桃姨娘本是吃苦人,不怕日子艰辛,否则她孤身一人还拖着襁褓婴儿,也熬不过这些年。
顾青山当时听完,愈发认定陆承音体内的火毒,与绾家息息相关,尤其是余氏。
“郎君,请用茶。”
香罗袖已从马车里端来几上的茶壶与茶盏,将将话音落地,只听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顾青山眉头紧皱,与香罗袖急急赶到门口。
只见一个清瘦如柴的小子,抡着斧头追着星桥和星野。
关在笼子里的鸡都扯着脖子嘶叫,更别提围观的村民们了,早抱团缩成了熊样。
星野觉得好玩,毫不顾忌吓得脸色煞白的星桥,一个劲儿地逗弄那人,“来啊!追我啊……”
顾青山扫了那人一眼,虽有斧头在手,但他没功夫,手上也没劲儿,伤不到星野。
“你小子有本事别跑!以为是主院来的人,我就怕你了吗?看我不砍死你!”
这人见院门口停着的马车,误以为是绾家派来的人。
顾青山递了个眼色,香罗袖微微颔首,趁乱在门口捡了块石子弹出,击中那人的后膝窝。
那人右腿一软,直直单膝跪地,手里没握紧的斧头“啪”的一声扎进土里,正好砸在那人脚旁几寸远,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哭。
里间的人这时方打起帘子走来,顾青山回眸看去,桃姨娘年纪不过三十,却已满脸皱纹,面颊瘦黄,耸拉着一层皮。她已拭了泪,红肿的眼底却遮掩不了,愈发显得她一双灼灼杏眼水润润的,又坚定有力。
顾青山看得出,如今桃姨娘的憔悴容颜,是因陆承音失踪而忧急郁结于心。
若单是余氏的打压,只怕也不会令这等女子染一丝白霜。
桃姨娘注意到眼前这位青衫翩跹的郎君,含笑的嗓音如莺啼般清越灵动,“这位郎君,便是五郎口中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