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着面孔,眼睛黑洞洞地看着她,他像是张了嘴,但是没有声音。鬼是发不出声音的。就像是皮影戏。
然后血流了出来,像桃花染了白绫。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执政十二年,她手底下不知道去了多少人命,有些只是一个名字,有些只是一个数字,也有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咽的气,眼睛还瞪着,手在半空中,什么也抓不住。
血溅在她的鞋上,她会说:“没的脏了本宫的鞋。”
所以……便多杀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那里,总在那里,她甚至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先帝,先帝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瞅着他,他是在责怪她,或者厉声斥骂她——虽然她都听不到。
她能看到他的怒火,他等着她呢——他在地下等着她呢。
是因为……因为天子有百神护佑的缘故么。她这时候倒想起这个说法来。要说命格贵重,谁重得过天子,他就这么死了,心有不甘,所以就是小鬼也不敢硬拉了去,留了他在这皇宫里飘来荡去?
身为天子之母……她觉得她该硬气一点,叫他滚——为人之子的孝道他不懂吗?兴许做了鬼就不讲究这些了?她又疑心起来。
“媚娘不怕……”郑郎的声音倒是清清楚楚,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太后哭了起来。
夜色这样沉,她没有抬头。抬头也看不见,眼睛里蓄着星光的少年,唇角含着笑。一朵蔷薇的艳色。
这时候知道怕了,他心不在焉地想,迟了——她当初杀念儿的时候怕吗?
太后会下手毒死皇帝,即便对于郑忱,也是个意外——意外的惊喜。他原本不过盼着母子反目,皇帝被逼到死角,自然会奋起反击。而对于一个太后来说,自古以来最糟糕的下场,也不过是软禁。
到那时候,他再一件一件把她的罪状数给她听,让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然而——
他以为她不会怕,却原来到底还是怕的。如今皇帝一死,幼主……啊哈,她真指望这么个幼主压阵?死期就在眼前了。可惜了不够久——有时候,死亡反而是解脱。他反而指望着她再多活几天。
活着……在恐惧中,在懊悔中,在绝望中,像他一样。
“那里什么都没有……媚娘是眼花了么。”他声音愈柔,“陛下已经大行了……”
“不、不……我看见、我看见了!”
“那……那也许是陛下挂念太后,不舍得走?”终于没有忍住,一朵笑,如烟花绽放。
怀中人一抖:“郑郎?”
“嗯?”也许是在黑暗里,目不能视,于是别的感官就格外清楚,譬如听觉与触觉。
“陪我去宝光寺小住罢?”寺里有神佛看着,有高僧镇着,镇日的佛喧,木鱼,是鬼魅所不敢近。
为什么是宝光寺,却不是永宁寺?郑忱仍然心不在焉地想,却说道:“可是太后已经宣布了陛下大行,跟着就是新君登基——”
新君登基,太后能不在场么。
怀中人叹息一声,渐渐地不再言语了。
千里之外,安业也叹息了一声。蜡丸送到手上的时候,时有亲信在侧,问道:“将军何故叹息?”
安业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建安王。”
“建安王?”
安业把地图递给他看,那亲信越看越惊,回过味来,一时脱口问:“……是建安王么?”
安业道:“我不知道。”
“那——”
“我就是想到他。”安业说。
建安王——如今燕朝的宋王没有见过安业——兴许见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叔父身边有太多人需要他警惕和提防,安业不过是个小人物。但是安业是记得他的。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
眉目是青涩的,青涩,恭谨,斯文守礼,你看不出他的锋芒,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但是没有人敢亲近他——谁敢去挑战帝王的猜忌之心呢——大约是因了这个缘故,气质里渐渐就渗出生人勿近的清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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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
建安王北上是在五年前的正月,水冷得刺骨,他记得皇帝当时愕然——没有人想过他会逃。更多人觉得他会联络父亲旧部发动政变,但是没有人想过他会逃,还是带着母亲和未婚妻一起逃走。
去洛阳的人回来说燕主封他为宋王,说起他的风采,万人空巷,这些话,皇帝也是爱听的,听的时候微微笑的光。
他看得心惊。
蜡丸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的面前,蜡丸里的地图也没有署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起他。
兴许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知道呢。
也许是想南归?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然而归——安业嗤笑了一声。他记得那个少年的聪明绝顶,他曾旁观皇帝与他下棋,他总能下出三局两负——你倒是猜猜,为什么不是三局三负呢。
猜不透,索性不猜。
亲信问:“……不会是陷阱吧?”
安业笑道:“如果是陷阱,就该换个法子送到我面前了。”
亲信不知道换个法子是什么法子,但是有了这张地图,他的手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