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太子住在外臣家中,本就不妥。本以为至少能拖延一日,如今连西宁侯这等武将都来了,只怕此刻,太子欲偷跑出去的事情已闻于各方。都察院和六科的那些个言官,只怕此刻都在写“奸宦惑主”、“阉人乱国”的奏本呢。
忽然,演武堂庭外的中院传来声响。
“臣西宁侯宋承,闻贵人贵体不安,特带侯府良医前来,还望贵人撤去阵法,方便臣等拜见。”
丘聚、谷大用相视苦笑,只得撤了阵法。
宋承一脸风尘仆仆,“殿下可在?”
“回侯爷,殿下正在内室小憩,尚未睡醒。”
“那就好。”
宋承听闻,长长松了一口气,也不忸怩,只管大大咧咧坐在阶前,朝两位中官拱手道:“正是晚膳时分,腹中饥饿难忍,可能劳烦两位公公为本侯及良医送些饭食?”
丘聚瞪直了一双细眼。
谷大用只觉下巴掉在了地上。
进得院中,一不在殿下身前护卫,二不斥责自己这干东宫近臣,带着良医过来,就为讨顿饭吃?
丘聚忽然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发现自己或许还没被太子殿下坑得太深。
“侯爷,您此来是……”
宋承爽朗一笑,眼含深意。
“今日,臣妻弟袁熹接到陛下旨意,护太子殿下入徐府小住。不料太子殿下当晚突发高热,时宫门落钥,袁熹慌张之下,亲入姐夫西宁侯府请良医前来诊治。太子身份贵重,眼见太子病情加重,袁熹迟迟不归,徐府管家得两位公公首肯,向临近徐府,与徐穆交好的鸿胪寺丞马承家中报信求助。事情重大,马承为防意外,特意请老师,礼部尚书倪大人前来主持大局。”
一番话下来,丘聚、谷大用脸色变了数息,“两位公公,觉得可好?”
丘聚、谷大用互相看看,神情都有些复杂。
逻辑清楚,条理清晰,若自己不是当事人,只怕都能信以为真。
于己身的灭顶之灾,经过这番巧言,已化为无形。
“可太子殿下此前严令我等,不可泄露消息。”
丘聚今日,只觉自己要将这一生的心酸尝尽。
太子殿下有言在先,违背上意,是不忠。
明知太子殿下胡闹,不劝阻,还是不忠。
如若太子殿下如愿以偿,甭管受没受伤,只要出了京城地界,保准一条破草席,丢进乱石岗。身后更是如前朝王振之流,遗臭万年、万民唾弃。
“公公已将消息送进宫中?”
“正是。”
宋承皱眉,“陛下和娘娘已知?”
丘聚摇头,“不知。陛下在朝堂上发怒,回宫不愿见人,送信的小子连陛下身边大伴的面都没见着。娘娘陪着两宫去了京郊避暑,女官兰欣也跟了去,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走之前,特意吩咐小子对无关人闭紧嘴巴。”
“送信的人可是公公心腹?”
“自然。”
“那公公害怕什么?”
对着宋承嘴角舒缓笑意,丘聚和谷大用对视两眼,是啊,担心个鬼呀。
“敢问侯爷是如何得知消息?”
“殿下举止有异,自然让妻弟袁熹起了疑心。”
不过……
年仅四岁,能做出此局,当机立断,把握时机,真可谓是天纵奇才。
史书记载,景帝试探汉武,“乐为天子否?”
武帝对曰:“由天不由儿。愿每日居宫垣,在陛下前戏弄。”
由此史书赞其“慧悟洞彻”。
我大明能有这样一位储君,实是国朝之福。
宋承脑中如江海翻滚,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到倪岳、袁熹、马承前后匆匆赶来,确信内室太子殿下适才睡醒,喝了水后又沉沉睡去,倪岳眉间深壑微松,“什么时辰了?”
“该是戌时末了。”
“府上的队伍可曾出发?”
“回大人,锦衣卫刚刚前来接应,已然出发。”
“如此甚好。”
太子之事也算是有惊无险,徐季华赶忙为众人送上饭菜。
丫鬟取过一只河蚌,小心将半开的蚌壳中的精致异常的菜品小心放入倪岳面前的盘中。
倪岳望着在旺盛的烛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蚌壳,忽然脸色发白,站起身来,脚下生风。
众人唬了一跳,紧跟上去。
静谧生香的内室外,锦衣卫们守在门外,俱是眼神发亮,英姿勃勃。
进入内室,守夜的宫女宦官尚在床边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
然倪岳在一片惊呼声中掀开锦被,一个半人高的,身穿盘龙袍的人形玩具骤然倒地,令人心头陡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