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盈盈一拜,使得那双润了山水墨色的眼眸波涛诡谲。
谁都知道嵊州西王爷极易发怒,心情不好时,懒得浪费口舌,奴婢犯了错,取来鞭子就是一顿抽打。
昔年先帝在世时,贵为太子殿下的他没少因为这样的事被吏使弹劾。然而,先帝宠他,大多时候将他叫到跟前训斥两句也就罢了。
这些年来,这样的脾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恣意……
苏挽怀毕恭毕敬原是不想惹他动怒,但她越是如此,西王爷眼里的怒火烧得越烈,到得后来,他一把钳住她的手臂,一句一句,咬牙切齿道:“苏挽怀!”
此刻,他愤怒至极的神情,苏挽怀曾见过一次。
那时先帝刚过世不久,废太子立新帝的遗诏已广昭天下,朝野上下一片拥戴新帝的呼声。
她的父亲苏太尉却在这时拿出了先帝秘传给他的另一份遗诏,遗诏中清楚写明立太子楚天歌为帝。
两份遗诏内容截然相反……无论哪一份是真,哪一份是假,都注定会掀起一场伴随皇权更迭而至的血雨腥风。
苏太尉手持遗诏,力证太子楚天歌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新帝楚天泽实乃假传圣旨,意图谋朝串位!
朝中局势动荡,大臣们左右观望。然而,太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拉拢朝臣重新图谋,而是将遗诏带到她跟前,狠狠扔在她脸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楚天泽是个什么东西!你当真以为他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屑一顾?你当真以为他愿同你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他假传圣旨,谋朝串位,狼子野心,臭不可闻!”
她却不信,即便遗诏就在眼前,即便拿出这遗诏的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却仍是不信……
那时,他定是恨极了她的愚昧,如今日这般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
往事若能如烟而散多好,回忆起来不至于不堪入目。
西王爷狰狞的恨意,苏挽怀尽收眼底。
她俯身、埋头、顺眉,极轻柔的对他道:“王爷息怒,当年是我错了。”
楚天歌身子一颤,唯恐是自己听错了,钳住苏挽怀的那只手腕,又加足了几分力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当年是我错了。”
她曾无论如何不愿承认的话,如今倒是可以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讲给他听。
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从楚天歌唇间溢出:“掌柜的!”
他挥手一招,分外关注此处的掌柜立刻恭敬的上来见礼。
“本王今日要大宴四方,将你酒楼的大门打开!七日内,凡在你酒楼中吃喝玩耍的费用皆算在本王账上!”
掌柜喜不自禁,点头哈腰贺喜道:“恭喜西王爷!贺喜西王爷!”
酒楼里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跟风道贺。
“哦?本王何喜之有?”
“这……”掌柜接不上话,拿眼瞅了瞅立在西王爷身旁的青衣女子。
“你这狗眼倒是敢打量她!”楚天歌拾起桌上的热茶便往他砸去。
“王爷饶命!小的无礼!小的无礼!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掌柜噗通跪下,连连叩头求饶。
苏挽怀撇开视线,不去看眼前这一幕。
这些年来,她偏居乌州,有韩丞相嘱托莫家照看并没有吃过大苦头,可毕竟去这俗世里走了一遭,见多了权重民轻、人微命贱,她自己尚且犹如一只蝼蚁,无力伸手搭救些什么,只能假装不曾看见。
“呵!”楚天歌一声冷笑。
许常在对那掌柜道:“还不下去!”
掌柜的这才爬起来告着罪离开。
“这些贱民不知道本王何喜之有,小怀你呢?你说本王为何而喜?”
嵊州凤栖酒楼的掌柜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贱民,而如今的她却是连贱民都不如。
“民女不知。”
“民女?是呢,小怀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一介平民,要真说起来,比这掌柜的还要低贱。”
以前的楚天歌凡事喜欢动手,惹着他的人免不得挨一顿揍,胡闹归胡闹,那时的他却尚未学会言语伤人。
如今他浑身充满恶意,从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为让她难堪。
为迎合他的心意,苏挽怀从善如流改了自称道:“罪民诚惶诚恐。”
“大胆!谁准你在本王面前自称罪民!”
她的迎合似乎不得要领,让西王爷的怒气更盛一重。
“王爷恕罪,挽怀愚钝,不知当如何自称?”
“何时轮到你来问本王问题?”他眼中迸发着恨意,死死盯着她不放。
苏挽怀只得沉默下来。
“本王问你话!回答!”
“王爷……”
“王爷也是你叫的吗?!”
他诚然并不愿讲什么道理,无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仿佛为时已晚。望着他浑身灼灼的滔天恨意,苏挽怀只觉内心深处凉得发疼。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本王告诉你,你刚刚对我说的话,不出半个钟头就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他耳朵里,有生之年,我能听你亲口认错,也不枉本太子苟活至今!”
他痛快说完这番话后,纵声大笑,似是十分满意。
“能让王爷开心,民女万幸。”
“苏挽怀!你不必拿话气我,我这嵊州西王爷早就不再是当年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如今,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我看似地位崇高,实际毫无实权。又谁人不知我嚣张跋扈、行为不端、凶狠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