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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策马疾行,他终于在城外追上了江月心。
恰是军队外拨之时,夜风飒飒,吹得军旗飘摇、火光缓曳。年轻的女将一袭盔甲,乘于马上,那凛然不可侵之姿,便如巫山神女似的。她身后是一小列军士,个个皆是精锐之姿,浑身锋傲之意。
“小郎将!”
王延勒紧了缰绳,远远喊她一句,“我有话要对你说!”
江月心缰绳未停,依旧策马向前,嚷道:“日后再说!今夜着实忙得很!”
她的声被夜风远远送来,几乎要被吹得飘散而去。
“今夜必须说!”王延一抽马鞭,追得更紧。
漫漫长夜,便如道不见底的长河似的。她在上游,而他则在下流苦苦溯上。
“真的忙!”江月心竟然用上了哄小孩儿的语气,“阿延,你别闹。日后再说!”
王延蹙了眉。
江月心的背影就在前方,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乌黑的长发纷乱而舞,马上军旗猎猎而飞,这道轮廓便如一道梦幻泡影似的,随时会没入夜色消匿不见。
他夹紧马腹,深呼一口气,道:“我是阿乔——是十三年前,发誓要娶你的阿乔。”
江月心陡然僵住了。
她的眼睫抖了抖,手勒紧了缰绳,干笑着回过头去,道:“你在说什么玩笑?阿乔已死了,死了十多年了。”
“是我。”王延也停了马。两人骑着马,于夜色中遥遥相望着。风急而长,吹得两人的长发与衣袍俱是一阵乱舞。
“我便是阿乔,阿乔便是我。我没有死,只不过是回了京城。”他直视着江月心,一字一句,似要剖尽心底言语,“我念着的那人,也是你。我从前也以为你不在了,直到你哥哥喊你一声‘思思’,我方才了悟。”
江月心却不大敢信。
她想起那场噩梦,想起众人欢庆皇子归朝时自己的郁郁寡欢,想起每夜的噩梦与流不尽的泪水,只觉得心底酸涩无边。她喃喃道:“阿延,你别闹了。我今儿真的忙,再不走,大燕人便要踩到头顶上来了。”
“那你听我说一句话——”王延凝视着她,颊上浮现温柔笑意,“听完这一句,你仍不信,那我便走。”
“你说。”江月心道。
“当年我离开不破关时,送给思思一件礼物算作留念。只有你我知道,那是什么。”他道。
江月心微诧地扬起了头。
她的眸光已有了分蠢动,似纷乱火光映照其间。
“我少时居于不破关,穷极无聊,便日日研究投骰之术,可隔盅听大小。那些年我把玩揣摩最多的,便是一颗骰子。我离去那日,便将其赠给了你。”
他此言一出,江月心的眼眶却刹那红了起来,隐隐似有泪意滚动。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笑意愈浓,隔着慢慢长夜,并十二年时光,对她道,“月心,那颗骰子,你放在何处了?”
蓦然间,江月心无声泪下。
“我……”她哽咽了一声,大吼道,“我丢了!我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就把它……丢到河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