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东华门入王宫,一下车,便有许多人朝林老围了过来,皆是同行上朝的官员门。
其中一人道,“您老可算露面了!”随即皱眉附耳道,“不知您听说了没有?”
林老面色沉静,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不在这些时日,多亏你们,替大王分忧了。”
那人便叹气,摇头道,“这本是臣子分内之事。大王已经遣人往边境与韩兵交涉,可惜尚未有什么结果,总是去一个扣一个。”
“您说岂不蹊跷?真不知这韩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王近来为这事,茶饭不思,我们做臣子的,也想为君分忧,奈何束手无策啊。”
他们摊手道。
“嗯,”林老边走边点头,道,“长秋殿下如何看待此事?还是想出兵?”
便有人抢着回道,“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何曾怕过什么,幸亏几位大臣极力劝阻,才暂时作罢。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心中,是不想大动干戈的。”
林老沉吟道,“好,我都知晓了。”
他转身对我们道,“先委屈你们在流觞园等候片刻,待大王传召时再入。”
流觞园紧挨着南熙殿,是赵王平日最爱去的休闲游玩之所。
园子全然一派江南风韵,小巧fēng_liú,和园外迥然不同,独享幽致。
一条娟静清澈的小溪流从楼前穿过,十步一见的青石小凳,因刚下过一些雨,脚下的青苔微微起了些绿意,丘上的竹林是冬日里独有的淡黄色,一簇簇挺拔修长的身躯,一动不动,没有言语,没有悲喜,只有代代相传的立世的淡然。
不过,流觞园之魂也就在这一角落了,出了这小径,便是司空见惯的亭台画舫,并无十分特别之处。
随便逛了一圈,便有侍者来传召,请慕椋和苏煜入殿。
我的身份是侍女,所以被拦了下来,不能同去。
慕椋指着苏煜,安慰我道,“放心吧,有我们两个,足够应付了。”
苏煜似笑非笑,道,“画青姑娘,你只安心参加今晚的宴会就是了。”
慕椋想了想,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便每隔半个时辰打发人来,向你报备进展,如何?”
他又叮嘱了我一句,道,“我交给你的东西一定要藏好了,倘有任何变故,还记得去找谁吧?”
早在入宫之前,慕椋便给了我一把匕首,从那刀鞘的纹路和图案来看,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匕首,果然,那是魏王室专用的,他告诉我,如果在宫里他不在我的身边,万一遇上危险,我可以拿着这匕首去找一个人,只要她看见这匕首,一定会想办法将我平安送出宫去。
我很清楚,他之所以答应救清愁,不全是因为我,大部分还是替魏国着想,就像他亲口对林老说的,大者为公,小者为私。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却是处处以我为先。
我努力地点头,目送他们离去。不知为什么,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四年前。
像那样的一去不回,我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恍惚间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府上还缺不缺侍女?”
“什么?”
“......”
我往四周看了看,还是觉得方才那片竹林比较有趣,便随意找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独自对着哗哗的流水,一边等着慕椋的消息,一边思考眼下的局势。
忽然,我察觉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始终非常活跃地出现在大家的口中,并且以他深沉的城府,过人的胆识,以及无所畏惧的做派令人印象深刻,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他是营救清愁唯一的阻碍,那就是君长秋。
再看看眼下的局势,已不知不觉同时牵扯到了魏国,韩国,赵国,和义军四方势力,背后还有东秦在蠢蠢欲动。一旦义军真的答应割让城池,损失的不仅是义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还会牵制到魏国在南方的势力。
安城,东阳,仓亭,不仅仅是粮多将广,还毗邻燕楚两国,军事地位何其重大?
而韩国,此时倒是和魏国联盟,殊不知这天下风云易变,朝秦暮楚之事也是耳熟能详,一旦韩国弃楚而近赵,魏国在六国之中的龙头地位,便会岌岌可危。
我细想之下,心底发凉,额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下来。
清愁被俘,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之。
这一场国与国,阵与阵之间的抵抗与较量,都是为了赵国趁乱而起做下的铺垫,当然,赵王老了,是没有这个胆子和雄心的,那么,这一切的主导,就是他的儿子,长秋殿下了。
君长秋啊,你真是摆了好大一盘棋。
我恨恨地朝水中扔了一颗小石子,却听见“叮”地一声,不知怎么竟砸翻了水中的一杯酒,酒杯横躺在流水中慢慢地飘走了。
我原没有很在意,还在为方才的猜想感到心惊,越想便越不安,如果君长秋也在殿上,那慕椋他们的处境就比我预想的还要危险啊。
我便再也坐不住了,腾的起了身,刚拔腿,却听背后有人喊道,
“是你打翻了我的酒?”
我怔在原地,慢慢回头,便看见一个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跨着散漫的步子,朝我走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的最令人难忘的一张脸。
五官单挑出来看说不上过人,但是放在这张正好的窄长的脸上,便成了一个完美的组合,看一眼觉得平常,看第二眼时,便会惊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