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看着她明显飞扬的神采,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初见她的场景。
当年,她的女儿刚出生,便患有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长得瘦瘦的、小小的,肌肤蜡黄蜡黄的,可是那双眼睛,却出奇的又大又黑又亮,每每女儿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她将所有的积蓄和精力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可即使她精心照料,女儿的病还是一天重过一天,终于熬了三年,家里一贫如洗,女儿也奄奄一息了。
没办法,她和方信军带着病重的女儿踏上开往帝都的火车,本想去求方信品,他在帝都混得风生水起,一定认识厉害的医生。
可结果,刚下火车,她怀里的女儿便再也没了声息。
有谁体验过世界崩塌的滋味吗?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坍塌殆尽。
没做过母亲的人,不会懂那种生不如死,没失去过孩子的人,也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
她抱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太阳似乎升起了,又落下,又升起,又落下,又升起,又落下……
直到一声孩子的哭声传进她的世界,她才恍然感知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就像是在无尽黑暗里迷失的人,忽然看见一抹光亮,便迫不及待想要去拥抱、去据为己有。
苏婉循着哭声,在一处草丛里看见了被人丢失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也有一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她那一刻,感觉自己崩塌的世界,倏忽间重筑了。
然后她迫不及待地去拥抱了,再然后,据为己有。
方信军劝她把孩子送到派出所去,他说丢了孩子的家人一定心急如焚。
苏婉不是没有动摇过,只是当她看见报纸上,那占据整整一页的寻人启事,上面刊登的照片,是一张亲子照,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而旁边附着的小女孩的出生年月日,居然与她女儿一模一样。
名字居然也与她女儿一样,嵌着个‘凝’字。
这样的巧合,让她原本动摇的良知,变成了坚定的自私。
这是上天垂怜,送给她的女儿,不是么?
这就是她女儿,不是么?
她没有错,不是么?
苏婉从卧室的箱子最底部,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的那张报纸已经因年代久远而泛着深刻的黄,报纸上的照片,一位妖娆妩媚的妇人抱着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女孩,木匣子边角,放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苏婉手一抖,木匣子跌落地上,里面的玉佩掉了出来。
她赶忙伸手去捡,刚捡起木匣子,还没来得及捡玉佩,房门被人推开,方北凝一步窜进来,“妈,外面打雷了,估计一会儿会有场暴雨,我哥那屋的房子不是漏雨还没修吗?我爸跟翟墨远上去修葺了,我们去给他们递东西……”
方北凝的话没说完,眼尖地发现苏婉在地下捡了什么东西往床铺底下塞,她笑着促狭道:“妈你在藏什么宝贝呢?”
苏婉佯怒地瞪了眼方北凝,“我哪有什么宝贝,别瞎说。”
暴雨来得很快,等到四人配合着将房顶修好,已经变成了四只落汤鸡。
唐清夜很有眼力见地烧了一大锅热水,乐颠颠儿地拍马屁道:“伯父伯母、翟少、方小姐,我烧了热水,你们赶紧洗个热水澡……”
后面其实还有一个‘吧’字,只是唐清夜忽然接收到自家boss不悦的视线,立马闭紧了嘴巴。
好吧,又拍马腿上了。
他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让你不长记性!让你不长记性!
像这种有方家夫妇在的场合,哪有你表现的地儿?
这几天,凡是方家夫妇在场的时候,哪件事不是boss大人亲力亲为?但是背地里……其实都是他在干活……嘤嘤嘤。
好名声全都被boss大人抢走了,而他呢,却一件事都没少干过……
就连猪圈里的那几头猪,居然只记得给它们喂过一次食的boss大人,好不公平……嘤嘤嘤。
唐清夜要多懒就有多懒地瘫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看着自家boss忙前忙后兑好洗澡水,然后请方信军去洗澡。
方信军走进浴房准备关门的刹那,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懒散地瘫在沙发里的唐清夜,然后摇着头叹了口气,关了门,那神情,分明在说:“没见过这么懒的助理。”
“……”唐清夜的内心,在颤抖,在滴血。
*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方北凝洗完澡出来,暴雨已经歇了,天地被刷洗一新,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湿气,天上的月亮星星格外明亮。
苏婉熬了些姜汤,看见方北凝出来,方信军将盛了姜汤的碗往她手里一塞,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吩咐道:“把这碗姜汤给阿远送过去,淋了好大一会子雨,夜又这般凉,别着凉感冒了。”
方北凝望了望院子西边的小屋,昏黄的灯光透过小窗子洒在窗前盛开的那株月季上,有人影在窗子上影影绰绰,她踌躇了片刻,端着手里的碗,踩着青石板,走了过去。
敲了敲门,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唐清夜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直接说了句‘请进’,然后走了出去,等方北凝走进房内,他又将门带上,才走到院子里,站在桃树下,点上一支烟。
方北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