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开始了。
神父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英国人,来中国定居已久,中文说得很溜。
严易的父亲严学海和母亲钟萍的婚礼当年也是在这里——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圣坛,同一个神父。
连神父本人都颇为感慨。
当年严学海的婚礼盛大之极,名流汇集,如今严易的婚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在法林斯庄园举办婚礼的人很少,十几年来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连神父本人也印象深刻。
“二十多年前,我曾在这里见证过另一位严先生的婚礼,很荣幸,今天能再次见证另外一位严先生的婚礼。”
神父轻轻咳嗽了一声,“感谢上帝,让我们聚集于此,感谢上帝和诸位,一起来见证——新郎严易,以及新娘连盼的神圣婚礼。
上帝创造了亚当,又取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成为人类的祖先,让人类繁衍至今。
婚姻是神圣的,是虔诚而又严肃的,绝不是鲁莽而又欠缺考虑的,它是合法的,是上帝注视下的神圣礼仪。
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有正当的理由证明他们的结合不够合法,请现在提出来,或请永远保持沉默。”
会场静默一片,当然是无人反对。
神父慈爱地望向新人,“在我举行仪式之前,两位可有什么话要对对方说?”
严易轻轻点头。
身后的司仪见状立刻递给了严易一个话筒。
严易看了一眼连盼,伸出一只手来,牵住了连盼的右手。
这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表白心迹,他不是外向的人,并不喜欢做这些哗众取宠的事,只是这一刻,他不想在上帝和已故的父母面前隐瞒自己。
为了掩饰右手上的疤痕,连盼两手都带上了白色的纱质手套,隔着手套,连盼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其实被他牵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一次,她还是很激动。
心脏在胸腔里乱跳,连盼严重怀疑,如果此刻把话筒靠近她的胸腔,全场人应该都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大家会嘲笑她吧?
如此不矜持,不稳重。
连盼个子不高,穿了高跟鞋也没高到哪里去,严易看她的时候依然要低头。
会场光源很多,不过此刻,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圣坛和新人身上,宾客席的光线很暗淡。
望着他黑漆漆,有如星辰大海一样的双眼,连盼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严易和她两个人。
“十年前,家中不幸发生了一场变故,家父家母因此丧生……”
严易一开口,全场顿时安静了。
连盼抓着严易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他突然提起这个?
严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手指却不自觉在使力,连盼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他此刻心里并不好受。
结婚这样喜庆的日子,父母都不在身旁。
“那段时间,真的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间,抑郁、厌食……我曾无数次想过自杀,又无数次拦住了自己……”
台下老太太和严青闻言,都伸手捂住了嘴。
尤其是严青……严易智商很高,他极其擅长掩饰,家里人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第一个发现他心理不对劲的人就是严青。
并不是严青自己多么机敏、多么心细如发,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她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
在经历了不可置信、愤怒、悲痛、竭斯底里等种种情绪后,人便只剩下了绝望,她的心路历程和严易很类似,自杀的想法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脑子里,唯一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两个——
一个是年岁已高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和儿媳,经不起再失去女儿的痛苦。
还有一个,就是骆明远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严青心中还有一丝微小的希望——骆明远有可能还活着。
这两个信念和她心中巨大的悲痛,此消彼长,一直都在做斗争,她过得极其痛苦,心理状态也十分糟糕。
不过她性格外放,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那些负面情绪和想法因此反而纾解了不少。而且那个时候,大家都很伤心,谁也顾不上严易,直到严青后来恢复一些后,这才发现严易的不对劲。
那个时候,他已经变得极其消瘦,抑郁等级也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和心理医生了解过后,严青才知道,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光他所有的力气了。
他恐怕根本也不想活着吧?
恐怕根本也不想吃任何食物吧?
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不让奶奶和姑姑,这两个家中仅有的亲人伤心罢了。
严学海、钟萍已逝世、骆明远失踪的事实最终还是让众人清醒下来,逝者已逝,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在严青的劝导下,严易终于开始吃药,接受治疗。
但是他本人意志太过坚定,而且一直不肯接受催眠疗法,所以身体和心理状况一直也是时好时坏,人是比过去要好一些,不过厌食的毛病却一直没治好。
医生说是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因素,和食物无关。
言下之意,是严易自己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抗拒接受食物,话句话说,只要他的心结解了,身体也会接受食物,到时候哪怕是包方便面,也吃得下去。
老太太偏不信邪,一直锲而不舍网罗各地的名厨给他做东西吃,不过是收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