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最后一抹光亮没入在云层里,整个天空皆是一片蓝紫色的暮色,街巷里灯火簇簇而燃,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点点斑驳。
洛黎跟在水木后面,一前一后,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
莞城不大,却热闹非凡,此地是船舶自涳城入内陆停靠的第一个渡口,也是海运重镇,故此来往商客不少。此时又恰巧赶上中秋佳节,徽州是大闸蟹的产地,船运比往日更加繁忙。
水木回首,兴奋道,“清欢,就快到了!”
身后的人压根没有听到,她正出神地盯着二人拉在一起的手,思索方才的异样情绪。
她动过情,爱过人,自然知道那种感觉的意义。
叹自己是多傻,会莫名对一个傻子心动。
“清欢?”水木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嗯?怎么?”
“你在想什么?我刚刚一直在叫你。”
“没什么,你要带我吃什么?”
“店家说说这是城里最好吃的菜馆,有最好喝的酒,我有钱了,想带你去吃。”
“好。”她笑笑,随他拉着。
不知谁又将他哄骗,什么最好吃的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么。
思及二人萍水相逢,待他恢复记忆告诉她解救晓芸的方法,他们便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她低头默念了一路,并未注意到领路人那点小情绪。
穿过青台石桥,羊肠小巷,来到巷内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一块破旧的牌匾,摇摇欲坠。
成双人。
好一个你侬我侬的名字。
水木撩开帘子,笑吟吟地对着柜台后的掌柜道:“我又来了。”
话音未落,怪异的叫声一前一后道。
“傻子又来了!”
“还带了个呆子。”
洛黎瞧去,两只黑漆漆的鸟立在铜环之上,两两相依。
傻子她知道是在讲谁,这呆子是在说自己吗?
尚未发作,一小团东西从眼前快速掠过,让左侧的八哥一嘴叼进。
洛黎这才注意到柜台后站着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上下不过四十的模样,他闻声抬抬眼皮,扫视二人一番,随手指了角落一桌。
这家店,忒奇怪了点。
待二人落座,洛黎问:“菜单?”
掌柜瞥她一眼,操着一口当地口音道:“本店做什么吃什么。”
随即,右侧毛色乌亮的八哥张口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非也,情窍初开,情深入骨,生死相依。”
两只鸟儿你一言我一语,搞得洛黎一头雾水,掌柜随后道:“即是如此,生死大爱,两位便来对新鲜的清蒸大闸蟹,配以黄酒,清炒笋干,时令小炒,桂花糕,足矣。”
洛黎趁着掌柜去厨房报菜,低声问:“水木,你听谁讲的这家店?”
“就下午的时候和洛繁星逛街时巧遇掌柜,他跟我说的。”
“呃……你可有问菜价?”洛黎扶额。
这傻子怕是被骗。
此店除了二人再无其他食客,而且掌柜莫名其妙点了一堆菜,还没有菜单,届时他说一银叶就是一银叶,说一金珠便是一金珠……
洛黎见掌柜从后厨折回,正欲问价,忽闻一股醇香酒气溢满厅堂。
某女整个人仿若迷离,瞬时忘了刚刚想讲的话。
“掌柜,好酒!”
掌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拎着那坛酒灌满一壶,送来。
“省着点喝,螃蟹一会就好。”
洛黎二话不说,满上一杯送入口中。
够味儿!
遂又满上。
她见水木跃跃欲试,阻拦道:“你别喝了,你那点酒量。”
水木抿唇垂目,低声道:“我不容易醉的,上次是你先醉了。”
“我没醉,我那是为了试探你。”
水木摇摇头。
她若没醉,又怎么会对他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
即便她话中人指的不是他。
洛黎总觉得他越来越难糊弄,割爱倒了小半盅。
“只许喝这点,多了没有。”说着,她又饮尽一杯。
此刻,铜架上的八哥又嚷嚷道:“女主外,男主内,阴阳颠倒,龙凤相。”
“嘿,小爷不理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话毕,洛黎从腰包里掏出那团金黄,扔了过去。
关门,放鸡!
小笨鸡扑腾着翅膀,略微虚弱地飞到铜架上,瞬时,肥硕的身子将两只多嘴的八哥挤到一旁。
中间的八哥不满道:“凤入鸡窝,蠢蠢蠢!”
“非也,瞎瞎瞎!”
小笨鸡来了脾气,嘴角冒着火苗,吓得那两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尖叫道:“畜牲,离我远点!”
洛黎噗嗤笑出声,这两个家伙还说别的鸟哩,自己不也是畜牲吗?
“清欢,你笑了。”水木笑眯眯的,抿了一丢丢酒。
“我不是一都在笑,傻子。”
水木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这里没有笑。”
洛黎一怔,“呸,你懂什么?”
水木不语,他别的不懂,可她的一怒一笑,他都懂。
一鸡斗二鸟争得正欢,后堂小二捧着一对儿草绳捆着的大闸蟹从后厨走来。
他正要落盘,洛黎伸出筷子一挡,慢声细语道:“慢着,不是讲——秋风起,蟹脚痒,九月圆脐十月尖。别以为我们二人是外地人,就瞎糊弄,这黄酒不错,可这蟹子还不到时候罢。”
“你们二人不就是没到火候就下了锅,是非滚烫一遭,掉层皮才知道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