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樵的医术是他父亲传授的,他祖祖辈辈,都是医林名宿,他的家族是地地道道的耕读传家,家训是:勤劳动,重礼仪,行善事。
这三条,在李楠樵身上都不折不扣的做到了,他不仅是个医术精湛的医生;还躬耕自资,养禽种粮;做人中规中矩,不仁不义之事他嗤之以鼻;贫富老幼他都一视同仁;对人对事,平和谦卑。
他的阅读兴趣广泛,除了家藏医学经典,他自己的话,他还好看闲书,诗他都涉猎,更让人惊奇的是,上海骆驼书店新出版才几个月的郭沫若的译本__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他也很快通过在清华大学教书的胞弟李楠松淘到。
他重视孩子的教育,长女李月玥1946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又送到法国去深造,他的大儿子李铭章,是长女李月玥的弟弟,本来在保定育德中学上学,抗日战争爆发,他义业,1938年就把孩子送到聂荣臻的部队里,二女儿李如霞要让丈夫王旺根参军他也赞成鼓励。只是二女如霞和三女若云,因为战乱,只勉强读完小学就辍学了。次子李铭治,正在县城读高中,学习很用功,他除了寒暑假回家,平时都住在学校里。他的五个孩子,男孩的名字是他取的,女儿的名字由老伴王好好取的。
好在若云和她父亲一样,也喜欢阅读,小学三年级就读完了那几部中国古典名著,她喜欢《红楼梦》,到五年级还再看了一遍。唐诗宋词她也能背颂些。
阅读给她打开了世界的一个窗口,开阔了她的视野陶冶了她的情操,也丰富了她的情感。比起一般的山里女子,她就开放得多,她对龙一人的追求,就充满了浪漫的情调。
改革开放后李若云能自学成才也得益于她当年的文化基础。
几十年后,龙一人在集团公司的会议上作报告从来不要秘书撰稿,他还不时发表些理论文章,有人探问他的学历,他笑称自己是“媳妇大学”毕业的。
说起媳妇大学,这是有故事的,结婚后,为了帮助丈夫识字和阅读,若云别出心裁,她给行伍出身的丈夫一本《三国演义》,每天辛苦的劳作回家后,吃完晚饭,拾掇完家务,小两口就凑到煤油灯下,她读给他听。每天只读一章回,她让他回忆回忆当天读的内容,讲讲故事梗概,更要紧的是每天选出五个生字,要龙一人会读会写了才睡觉。
后来,被朋友调侃为他要不学会读写五个字,媳妇不让他上炕,他也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其实那个年代,没电视没电影啥的娱乐活动,天时间用在学习上。
新婚燕尔,耳鬓厮磨,教的人认真学的人也愉快,学习效果还出奇的好。
龙一人本来悟性就高,在美丽温柔的妻子的循循诱导下,还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前,他就能读写近2000多字了,长年自学的成果,为龙一人的后半生的阅读行文扫平了障碍。这些都是后话,龙一人当下要紧的事是,如何经受老人家对他的考核。他心里头直敲鼓。
龙一人请了假和李若云一起陪老人家去县城,他心头琢磨,准岳父说有话要说,不知道老人家会说些啥,心头忐忑不安,但是,他必须硬着头皮创过这一关。
去县城只有十多里路,老人家说,他们不用着急赶路,就只当散步。
已是深秋季节,新播的小麦,给田野泼撒了无边的青绿浅黄,路旁柳条已是一半金黄一半绿,飘飘曳曳,像是在向冬天招手,又像是在向秋天道别。一群麻雀,好似参加一场什么盛大典礼,密密麻麻落在同一棵树上,叽叽喳喳的欢乐呼叫。
也不知道它们也是在迎接什么还是在告别什么?
父亲在前面,若云和龙一人在后边,父亲倒背着手,低头在想啥,后边的两个人的手却不消停,一会紧紧拉住,一会悄悄的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笑意荡漾在脸上,只是不发出笑声罢了。
前边的父亲不回头,却说话了:
“一人,听说你想退伍?是吗?”
两只紧握的手撒开了,精神高度集中了:
“嗯。”龙一人答道。
“蒋家王朝大势已去,土崩瓦解,解放军乘胜前进,势如破竹。天下将定,在这个时候你要退下来,是功成名就,退隐山林,还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啥都不是。”
“那就是儿女情长,意志消沉啰?”
“也不是。”
“那是啥?”
“只是不想打仗了。”
“你可打了20年仗了。”
“现在不打也不迟。”
“我女儿可是爱的是模范英雄?”
“搞生产一样可以当英雄模范。”
“你可想明白,一旦退伍你出生入死的功名全丢了。”
“那没啥用。”
老人停住脚,回转身,目光深沉的端详他跟前这个年轻人,像是不认识似的。
龙一人怯怯的望着眼前的老人,就好像一个倔强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
若云也胆怯了,她几乎是哀求的望着父亲。
老人的目光却越来越柔和,他终于回转身,又背着手往前走了。
久久的沉默,还是老人又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你们湖南有个桃源县吗?”
“听说过。”
“你知道陶渊明吗?”
“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
老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老人的一声笑,紧张就解除了些,为给龙一人解围,若云就乘机插话打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