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的功夫,杨改改提着一串伸头缩脑的家伙进门来了,苏教授一看是一串甲鱼,十分稀罕。
杨改改说:“在村口碰上尧谷村的王典成了,他是专给叶西送这个东西来的,碰到我就让我捎回来了。”
原来是前两天叶西捎信给王典成,请他帮忙去捉王八的。
这个王典成逮王八是个能手,村里人都笑话王典成长了王八眼,只要他在河边转一圈,准能逮着一两个,没有空着手回来的。
村里人都把甲鱼叫王八,心头忌讳,谁都不吃,只有下乡的知青爱吃,而且数叶西做出来的最香。
叶西拜托王典成逮甲鱼,不是嘴馋了,他是要用甲鱼和他在山里采挖的黄精、玉竹、当归、黄芪一起炖,给改改调养身体。
这又要给苏老师添一道好菜,叶西立即动手做一道药膳,边做边告诉老师,在这里,掏一块钱就可以买到三、五只这般大小的甲鱼。
今天只炖了两只,剩下三只带回去给师母尝尝。苏老师对叶西说:“待我退休了,就到这山里来享口福。”
杨洛宾接口说:“要是苏教授不嫌弃,就住到我们家来吧。”
“好哇,到那时候,有功夫,老哥你就教我打兔子逮野鸡采蘑菇捉甲鱼,天天喝这里甘甜的山泉烹茶,我也顺便给老乡们看看病啥的,那就会是神仙过的日子。”
叶西听了老师和岳父的对话,心头有所触动,他心里琢磨:山里人都因为贫穷,拼命的想钻出大山去寻找出路,下乡来的知青宁肯回城待业,也庆幸自己脱离了苦海;妻子杨改改,明明知道,她的丈夫离开她进入城市,就意味着空间的距离就可能带来情感的距离,她的幸福婚姻就有变故的可能,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拼命抓住机会要送她深爱的人走出大山去寻找展机遇;她为了他叶西,她敢于承担风险——她爱他叶西,爱得纯洁,爱得无私;改改爱他,远远越了一般的爱情之爱,正如他刚才给老师说的那样,杨改改像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无私的无限地爱着她的丈夫。
事情就是这般相悖,一边是奋不顾身的要冲出大山,另一边,像苏教授这样,口袋里假如稍有几个钱,身边还有书,就能盘算着钻进山里来,寻找神仙般的日子。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天壤之别,没有别的原因,这是个人和社会的经济基础和经济展决定的。
尧谷村和杨庄子村,曾经是当年八路军的抗日革命根据地的腹地,这里曾经是晋察冀军区的兵工厂所在地,是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工作过的地方,这些村庄里,哪一家没有为革命出钱出粮?又有哪一家没有被日本鬼子烧杀抢掠过?又有多少人为革命流汗流血?可是,革命已经几十年了,这里为什么还是贫困依旧、落后依旧?
一群良家妇女,仅仅因为12元的工资,就肯在荆编厂忍受贾敬东之流的凌辱?
尧谷村的医务室,曾经是白求恩为八路军做过手术的地方,为啥几十年过去了,这里还照样缺医少药,以至于把他这个半罐子水的医生当成宝贝?
倘若,有一天,太行山的资源要能得到开利用,经济展起来了,这里的人们还会苦于没有门路要逃离大山吗?苏教授们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他们的身心的家园吗?
高高的太行山、深深的太行山,它曾经敞开胸怀,容纳了百万抗日儿女、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它会迎接来百万建设大军吗?
杨改改拿着她那份盖有地区劳动局,县劳动局,公社革委会,大队革委会,以及省建八公司公章的劳动合同时,其心情,和现代的农村青年拿到了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一样,既兴奋又骄傲。
杨庄村的姐妹们,一个一个的传递着那份劳动合同,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仔细的阅读每一个字,觉得这份合同是那般神圣;男青年也一样掩饰不住羡慕的心情,也一样挤在一起观摩这份能够改变杨改改命运的合同。
这是这个村二十年来,第一个不是通过参军,不是通过嫁人,不是通过升学(可惜的是,那时候这个村还没出现过一个大学生。)就可以跳出农门,由农民变成工人的例子。
那个年代,农民没有大队公社的证明信,你进城去住旅馆都是不许可的,只有城市里的待业青年来农村接受再教育,哪里会许可农民进城去抢城镇居民的饭碗?
杨改改拿着这份劳动合同,她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
她当然会联想到贾敬东那份荆编厂的合同,贾敬东那份盖有荆编厂印章和她摁了手印的合同,太像杨白劳的那份卖身契了。
她倒是奇怪,这份合同,盖满了大大小小公章,倒是没有她本人签字和摁手印的地方。
她明白,她身份的改变,是层层的权力机构赋予她的。
当杨改改和叶西一起扛着被窝走出村口时候,他们现,有十多个男女青年聚集在村口送他们。
他们的被窝和包袱,被几个和改改要好的姐妹抢过去,帮他们在姐妹手上传递,就好像她们传递的是一份希望一份光荣一样。
几个男青年围着叶西拉家常,希望叶西常回来看看。
临到上公交车,杨改改忍不住掏出手绢擦泪,几个姐妹都一起抱住她,搂在一起哭起来。她们一起上山砍柴,一起下地除草,风里来雨里去,彼此在酷暑严寒中生长起来的友谊难以分舍。
在汽车喇叭声的催促下,她们不得不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