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原名长蛇山。从这名字便可知道,此山的山势极长。因着这里风水极佳,且离京城也近,大周立朝后,便在此处圈了一片山谷建了皇陵,并把山名改作长寿山。
虽说当年世祖皇帝很是亲民,不像前朝那般强调个身份等级,可乡人终究是乡人,对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终是怀着根深蒂固的敬畏,虽和皇家共用着一条山脉,却是不敢随便用这“长寿”之名,只删繁就简,把除皇陵外的那片山头全都称作“长山”。
王家庄,便是地处于长山的山尾。
许是此地离着皇陵有些远,只叫庄子里的人家都不曾沾到一点皇家瑞气,大周立朝百十年来,村子里竟除了在三十年前出过一个秀才外,就再也不曾出过什么有出息的人物。且那秀才中了秀才后,就把家搬去了镇上,因此,如今这村子里竟都只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山民。
徐翩羽跑下山坡时,日头已移至当空,趁着早凉在田间劳作的男人们早收了工。翩羽踮着脚往舅舅家的地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影,便直接往家赶去。
王家庄全村上下仅三十来户人家,除了后搬来的三四户外,多是王姓一族,且连外姓在内,相互间不是沾着亲就是带着故,故而邻里关系极是亲密。
因此,当翩羽飞奔进村子,直惊得一路鸡飞狗叫时,便有乡邻从屋里探头出来查看。见是翩羽,一个婶娘笑道:“还以为来了山贼呢,原来又是丫丫。可是又淘气,被狗撵了?”
翩羽原是个活泼的性子,往常听了这话,总要驻足跟人斗上几句嘴,今儿她却是没空答话,只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直叫那婶娘看了一阵诧异,望着她的背影道:“这死妮子,怎么好的不学,竟学着那个王明娟不搭理人了?”
翩羽的娘亲是老来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翩羽的大姨就嫁在本村,二姨嫁在邻村,因着小舅舅王二奎早年丧妻,只给他留下一对年幼的孩子,故而两个舅舅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即便是后来续娶了王明娟的娘,两家也不曾分家。
翩羽匆匆往两个舅舅家赶时,恰巧六姐洗完衣裳回来,正推着门要进院子。听到巷子里鸡飞狗跳的动静,她便抱着那洗衣裳的木盆,站在台阶上扭头往巷口看去,不想看到是翩羽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六姐不由摇头一笑,一手夹着那木盆,另一只手则替翩羽撑着门,打趣她道:“慢些也不打紧,饭还在锅里做着呢,跑再快这会儿也是吃不上。”
六姐是大舅舅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四,比翩羽大两岁。
翩羽仍是不答话,只一猫腰,抢着从六姐的手臂下钻进院子,抬头见堂屋里空荡荡的,又见厨房的屋顶上飘着炊烟,便一转身,扎进了厨房。
厨房里,她的大舅母马氏正领着两个儿媳妇在准备着午饭。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马氏一回身,差点和翩羽撞在一处。
她忙一把抓住翩羽,见她满头大汗,便转过她的肩,将她往厨房外推去,笑道:“这里热,进来做什么?”又道:“瞧这一头汗,还不快去洗洗!午饭还要得一会儿呢。”
翩羽侧身躲开她的手,又反手抓住马氏的胳膊,抬头问道:“舅舅们呢?”
她这急切的神情,顿叫马氏疑惑地一眨眼,才刚要问话,就听得六姐在门外接话道:“在大姑家呢。”
六姐端着木盆站在厨房门口,对她娘笑道:“爹和小叔还有哥哥们,怕是要留在大姑家吃午饭了,我瞧见大姑父把酒坛子都拿出来了呢。”
马氏听了不禁一皱眉,“怎么这大晌午的就喝上了?家里可还在丧期呢!”又瞪着六姐道:“叫你洗个衣裳,怎么还洗到你大姑家去了?!还不快去把衣裳晾上,赶紧过来帮忙摆碗筷!”
六姐冲翩羽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便端着那木盆去后院晾衣裳了。
翩羽则是回身就要往大姨家跑。
马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低头看看她那仍红着的眼,道:“怎么了?看着像是哭过了。可是又想你娘了?”
这话只叫翩羽的嘴唇一抖,眼泪忽地就涌上眼眶。她咬着唇,一时间脑子里的千头万绪全都纠结在了一处,只含泪望着马氏,问了个最先跳出脑海的问题:“舅妈,你跟我说实话,我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马氏一怔,笑道:“这是什么话?!”
翩羽又抖了抖嘴唇,带着哭腔道:“是不是你们也知道我爹不要我了,所以才从不跟我提他的事?不然怎么连他中状元的事你们都瞒着我?”
她这话,顿令马氏一阵眨眼,闪烁着眼神道:“你乱说什么呢!不是说了嘛,那个什么状元,不过是跟你爹同名同姓。知道你想你爹好,可那不是你爹就不是你爹,快别乱想了。”又撸着翩羽汗湿的脑门道:“瞧瞧你,流了这么多的汗,这大日头底下也不怕中了暑,还不快去洗把脸?后院我湃着只西瓜,你要是饿了,先切片瓜吃去。”
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却并没能支开翩羽,翩羽摇着她的胳膊道:“舅妈,你就告诉我吧。”又道,“我爹当年来过一封信,我想看看那信,我想知道我爹在信里到底都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过我,又是怎么说起我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些年都不给我写信。”
翩羽这连珠炮似的问题,只叫性情耿直的马氏一阵应付不来,忙从她的手里抽回手臂,避着她的眼道:“告诉你什么呀告诉你!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