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隐约的说话声,惊醒了伏在桌上的周湛。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僵硬,连脖子都发出“喀喇”一声怪响。
紧闭的门,被人无声无息拉开。一道光线透进来,直刺得周湛两眼一片昏花,脑壳里的脑仁更是被这光线搅得一阵闷痛。他扶住额,大着舌头嚷嚷道:“谁啊?!找死啊!”
“我。”一个妖媚如狐的女人声音柔柔应着,偏下达的命令极不客气,“把门窗全都打开,这屋子里都能臭死人了!”
周湛勉强抬眼,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林敏敏,威远侯钟离疏的爱妻。
“你在我家做什么?”他撑着额,喃喃道。
林敏敏拿眼角瞥着他,嗤笑一声,:“这人可是醉糊涂了!这里是威远侯府,可不是你的景王府。”说着,指挥着丫环婆子们将这外书房的门窗全都打了开来。
此时已是腊月,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从大开的门窗外窜了进来,顿叫周湛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酒意也跟着醒了八分。
一个管事婆子见他打喷嚏,再看看仍蜷在一旁软榻里酣睡着的威远侯,迟疑道:“要不,还是关上吧,可别冻着了。”
“冻就冻着呗,”林敏敏恨声道,“正好叫这俩酒鬼醒醒酒。”
话虽如此,她到底扶着丫环的手过去,从那婆子怀里接过斗篷,往钟离疏的身上丢去。
周湛见那斗篷没自己的份儿,便撑着额,冲林敏敏笑道:“敏敏娘也太偏心了,不能只心疼你男人,好歹也心疼心疼你兄弟我啊……”
他的话音未落,腿上就被人踹了一脚。钟离疏抱着斗篷坐直身体,以那标志性的嘶哑嗓音,冲周湛低吼道:“你小子还想叫我媳妇照顾你?!昨儿半夜三更,是谁跑来非要拉着我喝酒的?!要不是看你小子难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老子能丢下老婆闺女,陪你这小子在这里喝一夜的闷酒?!偏你小子还长了张蛤蜊嘴,怎么问你也问不出一句实话!”说着,又意难平地踹了周湛一脚,“说,你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对了?这大半夜的,抽什么风?!”
“怎么?你陪他喝了一夜的酒,居然都没问出个所以然?”
林敏敏撑着腰,挺着个大肚子,好奇地往周湛跟前凑近了两步。许是觉得周湛身上的酒气太过熏人,又抬手在鼻子前挥舞了两下,转身走到钟离疏的身边,将他从躺椅上推开,自己坐了上去。
钟离疏赶紧跳起身,小心护着林敏敏坐好,一边站在旁边握着林敏敏的手,一边头也不回地答着她的话:“谁知道他是发什么疯。”
仿佛这一句就代表着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丢开周湛,只围着林敏敏,连连问着她冷不冷,饿不饿,今儿的感觉如何,肚子里的宝宝乖不乖之类的闲话。林敏敏也笑眯眯地跟他说起一早和几个孩子一起用早饭时,孩子们曾说过什么样的童言稚语等等家常。这夫妇二人一问一答间,竟像是全然把撑着脑袋仍坐在桌边的周湛给忘了一般。
周湛揉了半天的额,又活动着因趴在桌上睡觉而僵硬的脖颈和四肢,斜眼看着那对夫妇抱怨道:“我还在呢!你俩能不能等我走了之后再恩恩爱爱?”
“哈,你还有资格抱怨?!”钟离疏扭头瞪着他,“我可没请你来,是你自个儿作了这不速之客的。我好酒好菜招待着就已经够意思了,你要走赶紧走,省得我想起来再收你酒钱。”
周湛看看他,竟真的起身要走。
钟离疏的眉不由就飞上了半空——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周湛这人什么都肯吃,唯有吃亏不肯,连口头上的亏也不肯吃上一星半点的!不想他居然连反驳都不反驳一声儿,竟就这么起身走人了……
这可不对劲!
钟离疏不由就和林敏敏对了个眼。
林敏敏点着头,说了三个字:“小吉光。”
这三个字,如有魔力一般,顿时就叫已经走到门边上的周湛站住了脚。
他似犹豫般顿了顿,只片刻后,便又毅然地抬脚要出门。
只听林敏敏又道:“你俩闹翻了?”
周湛抬起的脚顿时又顿在了空中。半晌,他的脚才终于落在门槛之外。
“这世上已经再没人叫什么小吉光了。”他轻声道。
直到翩羽说出那声“再见”,才忽然叫他意识到,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放手了,其实他的心里一时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她,他一点都不想跟她说“再见”。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即便是他把她送回了家,在他的脑海深处,其实他一直都坚信着,她仍是属于他的。而且他也深信着,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直到这一声“再见”。
而,叫他最难以面对的,却是他自己的卑鄙。
直到那时,他才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柳新城,什么周淙,什么高明熹,他看他们不顺眼,只是因为他害怕他们会取代他在翩羽心目中的位置,他害怕翩羽不再喜欢他,改而喜欢上别人……偏他还口口声声说他俩已经没关系了……偏他心底却又暗暗希望她永远只喜欢他一个……偏他又什么都给不了她……
这样自私的他,忽然间叫他难以面对自己。真的要跟她说“再见”,这样的事实也叫他更加难以面对……
从状元府出来,他不敢回他的王府,因为那里到处都是翩羽的影子,他怕他一个克制不住,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于是茫然无措间,他便闯进了威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