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是厨房。
刘万程说,高秀菊在这间仅能转开身体的厨房里,做了好多年的饭,直到他跟她学会了做饭。
现在,厨房里除却地面上的垃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倒显得空旷了许多。
厨房门正对着的,就是客厅,这屋里最大的房子,有二十多个平米。
走廊尽头,就是那个最小的卧室,只有八平米,勉强可以放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台。刘万程说,他就是在这间屋里学习,然后用学到的技术,到乡镇企业里去挣钱,来维持家里的生计。
但无论他们怎样争吵闹矛盾,小屋里的那张单人床,他们俩都没有去睡过。他们还是一起睡在大卧室里的双人床上。
高秀菊曾经问过为什么?刘万程告诉她,媳妇你太漂亮了,我舍不得和你分开睡。
当时,高秀菊咯咯地笑,骂他没出息。
现在想起来,那些对话仿佛就在眼前。高秀菊不由就泪流满面。
她先进了大卧室,里面竟然还有一张双人床没有搬走,还铺着一张凉席。
床是江山机器厂原先给结婚家庭配置的,那种铁框的双人床,只是比单人床多少宽了一些。两个铁管焊成的,一高一低的堵头,刷了蓝漆。高的堵头那面,还蒙了一块铁皮,同样刷着蓝漆,正中央还有彩色的花卉图案。
然后,就是两个带橛的角铁,把两个堵头连接在一起。中间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头框架钉上木板组成的床框。
高秀菊睡过这样的简易双人床。在刘万程没把江山机器厂变成江山集团之前,她一直就睡这样的床。
只是,她没有和刘万程一起睡这样的床的任何记忆。
她不自觉就坐在那张床上,然后就慢慢倒下去,平躺在上面。
万程,我回来了,身边却没有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闭着眼,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了过去,耳边却隐隐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四十好几了,才混到个科长,你也不嫌丢人!要不是我爸,你连个科长也混不上!”
这声音,好像是她的。
“哎,你说话要讲事实好不好?我当科长的时候,你爸都歇菜半年了,跟他有个毛线干系?”
这是刘万程的声音。
“好啊,怪不得你直接不登我爸妈家的门,就是怪我爸没在你的前途上给你使上力气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没我爸那些老关系,张叔不是看在我爸面子上,能用你当科长?刘万程,你个白眼狼,忘恩负义呀你!”
“特么自从娶了你,我除了倒霉就剩下倒霉了!怎么着,为这个我还得感谢你们高家对我的大恩大德是不是?高秀菊,你特么还要脸不要?什么东西!赶紧滚回你爸妈那里去,伺候那个老混蛋去,这日子老子不过了,咱们离婚!”
啊,果真有前世!
万程,你等着我,我要回到你的身边去!我们再不要搞工厂,搞事业,再不要这些钱。我们宁肯穷死,贫穷的过一辈子!
我会懂事,不再和你吵架。我们就那样,相依相守着,安于贫困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我不会为了爸妈不考虑你的感受了,我会好好的和你说话,和你商量,我们共同去迎接艰难!
你说,好不好万程?你说话呀,不要不理我。离开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高秀菊清醒过来。屋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铺着凉席的旧床。
那个声音不是虚幻,她确实真真地听到了。
可是,她为什么依旧没有那个世界的记忆?
她慢慢地移动头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平静地躺在那里。再往前看,是钢铁骨架的窗子。窗外,是蓝蓝的天空。
对了,那天,刘万程是躺在床上的,她则委屈地在客厅里哭泣。
她发疯一般从床上快速爬起来,冲向客厅。
客厅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她冲向小卧室,冲向厨房,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她最终绝望,冲向客厅外面的阳台,看着阳台下面,已经拆的乱七八糟的街道。
她已经泪流满面,冲着阳台外面的天空,用沙哑的嗓音哭喊:“万程,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死去,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