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化道:“这是去年朝廷赈灾发的,我原想着给念念做点什么……念念让我用它给你包扎,小公子可不要嫌弃。”
“老丈说哪里话。”他呼出一口气,提到那个女孩,他的紧张感也消失了,“那个……念念呢?”
“小公子叫我老秦就行。念念啊,她到邻家借米去了。”老叫化虽然看不见,给谢随上药包扎却好像很熟练,“昨日官府发粥,她去排了一宿的队,却把粥给你喝掉了,是不是?”
谢随咳嗽两声,“抱歉……”
老秦道:“念念让你喝你就喝吧,念念是有主意的。”
***
“我娘说,我们家没米借你。”
韩复生站在门前,一板一眼地道。
秦念不能理解:“为什么呢?我爷爷上回还送了你们……”
“那是送的,又不是借的。再说我现在把米借了你,你还得起吗?”
秦念呆呆地看着韩复生,寒冷的春风将她的小脸吹得发白,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却也没有任何内容。韩复生看着她这双眼睛就来气,她根本什么都不懂,都六岁了,还像个小傻子一样!他原还想听她继续求他的,可她却低下了头去,小小声地说道:“你说的对,我家还不起。可是,我家有客人,今天,我想让他吃上饭……”
韩复生怒道:“你自己想办法去!”
“念念?”一把清朗的声音在后头喊她。她转过头,却是包好伤的谢随跑了出来,宽松而破碎的衣裳散着前襟,露出胸膛上包扎好的几圈白布。
他对她笑道:“还没借到米?”
秦念道:“我去别家问一问。”
谢随一怔,抬头看向门口站得威严笔直的小男孩,挠了挠头,道:“是我的错,我忘了你们这儿……念念,”他抓住了举足便走的秦念的手,“我身上还有些银子,你赶紧拿去买米,我在家中等你。”
秦念万没有想到自己救回来的快要死掉的人,身上竟有那么多的钱。谢随也不知道买米要花多少,往外一掏便是一锭碎银,吓得秦念眼都直了——而一旁的韩复生看着脸都青了。
于是这一日,秦念难得从集市上晚归,带回来许多吃的用的穿的物事,谢随坐在床头看得咋舌:“原来半两银子能买这么多东西?”
老秦就在一边呵呵地笑。
小茅棚里用木板隔开了两间,一间有床,姑可称作卧室,一间有灶,姑可称作厨房。秦念提着菜去了厨房,谢随便听见“当啷”、“哐啷”地响,而后便是有条不紊的下锅翻炒声……
“君子远庖厨。”老秦坐在地上摸索着秦念买回来的新棉絮,一边念叨道,“小公子从没进过厨房吧?”
谢随有些不好意思,“嗯……那个,我去瞧瞧她。”
他足履无声地走到那木板边,便看见秦念站在一只矮脚凳上,熟练地对付着锅里的菜。厨房里只一盏灯,燃着细细的油芯,将她那小小的个头往茅屋的土墙上映出一个大大的影子。她好像做任何事情都非常专注,即使他走得近了,她也没有发觉。
“咳咳……那个,念念。”日间呼她念念时不假思索,这时候,他却觉得不太叫得出口,“我可以帮忙么?”
秦念转过头,反应了一瞬才道:“啊!大哥哥。可以把酱油递给我吗?”
“酱油?酱油啊……”他才不会说他认不出来那些花花绿绿的新瓶子哪个是酱油,只管在厨房里打转。秦念忽而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自己伸手去拿,谢随看见了,也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一同碰到了酱油瓶,大手盖住了小手——
她倏地缩了回去,“帮我打开吧。”
谢随愣愣地“喔”了一声,用尽力气去拔瓶塞,结果瓶子一晃,酱油洒了他满脸。
满脸黑而浓香的汁水淋漓下来,他抬起袖子,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却突然听见“扑哧”一声轻笑,然后一块巾帕覆了上来,轻轻地给他擦拭着。
他抬眼,便看见这六岁的小女孩踩在小凳子上踮起脚尖,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捂着肚皮,笑得不能自已,一双清透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毫无芥蒂地凝着他笑。
那是从心到眼睛的笑,比他过去十五年所见到过的所有的笑,都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