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御史带人回李吟家中所在之地,皇家车队继续往文白山赶。没走多久便下了一场蒙蒙小雨。
雨不算大,但很是延绵,雨幕密集的遮住去时的路,将皇驾堵在了半山腰的路上。
下了雨,天色暗了些许,灰蒙蒙的天色像入夜十分,大朵乌黑的云彩遮住了阳光,团聚在人头顶。
余卓捏着手里的伞,无视七王走来走去。
“天上怎么又有那玩意儿?”七王压低声音怒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余卓冷淡的瞥他,垂下眼睑,“殿下可再大些声,看看皇帝的暗卫可否听得到。”
七王被噎的不敢说话,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风雨潇潇,紧张的捏住了衣角。
雨越下越大,头顶的乌云团聚,随着流风慢慢开始转动扭曲,马车中皇帝的手一顿,漆黑墨汁滴在潮湿的宣纸上,自墨滴中心晕开涟漪。
他用手揪住心口,脸色低沉,感受着心肺越跳越快,耳边隐隐出现了凄厉的哭喊声。
“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紧按胸口,“传!林子鞍来!”
“是!”于述慌忙撩开布帘,外面已然漆黑如墨,自天幕尽头轰的一声劈下来一道刺目的雷电,于述被吓得一颤向后倒去,鬼刹帝立刻扶住他,将他放在马车中,转身用布卷住两把袭来的冷剑。
马匹嘶鸣一声,一袭黑衣人瞬间闯入马车中!
林子鞍在远处挥刀砍掉一人的脑袋,一篷鲜血带着脑袋滚落山路上,皇帝目光一凌,只见那具尸体晃悠悠的重新站了起来,无头尸手持大刀劈向林子鞍的身后!
皇帝立刻与黑衣人厮杀开来,大雨磅礴,风雨声呼啸,原本被刀劈向的林子鞍却毫发无损的朝他奔来,大喊护驾!
这时,皇帝才发现那些死了个尸体并非尸首,而是一缕浓重的冤魂,魂魄穿透人身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
死了的黑衣人越多,冤魂就越多,他的心口被凄厉的嚎啕声搅的生疼,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刀伤从肘部划到手腕,血水伴随着雨水洒了一地的水泥坑。
于述颤颤巍巍大喊,“快救陛下!快救陛下!!”
倒下的人不断化成冤魂朝皇帝啃来,顺着他的鲜血,撕咬他的心肺,他的眼睛模糊,周围尽数是将他围在中心的属下,却挡不住魂魄的入侵,他艰难的喘气,一剑劈散一只鬼的上半身。
云隙从天而降,携风夹雨带着凌厉的锐气震开朝他扑来的鬼魄,他抓住皇帝的手,“快走!”
皇帝粗声喘气,“不行!”
“它们要杀的是你!”云隙有些着急,眼见死了的人越多,鬼魄就越多,疯狂的穿过人身朝皇帝扑咬过来,他的周围一圈凄厉的怨气,云隙捏了个决,攻开侍卫的包围圈,扯过一匹大马翻身跃了上去,抓住皇帝的领子将他横压在身前,低喝一声,冲出禁军的阻拦!
眼前刀光剑影,大雨朦胧,皇帝最后看了眼被侍卫紧紧护着的马车,从风吹起的帘子中见到了牧隐焦急的神情。
上一次见到这种神情已是十几年前,那年,他带人追杀六王叔的部下,在勒马崖上遭到了埋伏,周身只剩下不到二十的士兵,满地的血迹斑斑和熊熊大火。
六王叔的人将他围困在山壑边沿,用大火封了救兵的退路,火势沿着稻草随风渐长,一直烧到鬼刹帝的身上。
火光冲天,他本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大火中,烧成一捧尘土,随风消散。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疯疯癫癫的牧廷耀浑身湿透扑了过来,踩着十丈长的火舌焦急朝他冲过来,又哭又笑抱着躲在角落中的牧单。
他脱了湿透的袍子裹住牧单,哭着道,“单儿不怕,等我当了皇帝,我就把欺负单儿的坏人都抓起来,让兄长活过来陪单儿,父皇不肯救哥哥,我救,父皇不要单儿了,我便要!”
牧单闭着眼躲在他的怀里,嗅到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苦涩带着极浓的血腥味。火舌烧上牧廷耀的身体,烧焦他的头发,他却紧紧抱住牧单,将他压在土棱旁,用身体为他遮挡大火。
牧廷耀的眼中染着火光,明亮刺目,他第一次知道王叔的眼睛这般好看,在火中妖冶如蛇,他也知道,这个人活不了了。
牧单脑袋发沉,牧廷耀语无伦次的在他耳旁喃喃,一遍又一遍说着等他当了皇帝,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听人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都害怕他。
牧单没说话,牧廷耀哭了又笑起来,“我不能当皇帝了,让隐儿当皇帝来保护单儿好不好?”
黑红的血水留在牧单的脸上,遮住他狰狞的面孔,牧廷耀用尽全力晃了晃他,“他们说隐儿就是我,隐儿流的是我的血,所以我便也是隐儿,我会保护好单儿的,单儿你说好不好?”他又自己喃喃,单儿没了爹娘,以后怎么活,父王将他关在地牢里,让单儿没有饭吃,会饿的……
傻子就是傻子,永远都不知道单儿也会长大,会学会保护自己和家人。王叔那么傻,却给了他父亲的关怀和疼爱。
牧单昏沉的望着他,被烟熏哑了嗓子,“好。”
牧廷耀微微笑起来,轻呼出最后一口气,抱紧十五岁的牧单,闭上了眼睛,生生烧死在大火之中,烧死在牧单的身旁。
火光在眼前化成绵延大雨,天幕低沉,风雨潇潇,皇帝忍着抽疼的心肺,拉住云隙的手臂,借力起身,跃上他的后背,在马儿冲上土墙的前一刻拽住了缰绳,云隙扭头攥住皇帝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