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有些西落,海风送来的咸腥气随着港口的靠近而越发浓烈。上次来全州城时,霍锦骁只远远看了眼港口,这次却是亲临其境。浪头扑至岸边,翻起雪白浪花,海面上泊的船便随着浪上下轻荡,碧空如洗,似与海连为一体。港口很大,一排过去设了十来个泊船的码头,木制码头向外延申了老大,停满大大小小的船,近的有乌蓬小渔船,远些多是双桅沙船。
港口的路用青石板与鹅卵石铺就,来来往往都是装卸运货的男人,穿着粗布短打,敞着胸,脖子挂条汗巾子,黝黑发亮的皮肤挂着汗珠,凝结而下,将货物运往码头对面的堆场或仓库。
地上的鹅卵石已被磨得圆润光滑,看得出这里长年人来人往。
“喂,知道吗?全州港共有四个港区十二处作业区,这里是最大的龙颂港,有一半停的都是我们平南岛的船。”先前将霍锦骁招进队伍的少年跟在后头得意道。
霍锦骁看到这一路行来,身后跟的人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跟着,不由有些奇怪,便搭茬道:“平南岛?”
“是啊,我们是平南岛人。东海七十二岛,平南岛也是其中之一!”那少年见有人回应自己,来了劲头,走到她和巫少弥中间,双臂一展就搭到两人肩上,大大咧咧道,“我叫林良,他们叫我大良,你们怎么称呼?”
“大良哥,我叫景骁,他是邵弥。”霍锦骁不着痕迹地沉肩,让他的手臂挂不住滑了下去,又问他,“一会还要见管事的?这当船员出海有什么要求?大良哥给我说说呗。”
林良没挂住手,只当她人瘦个子矮,不以为意道:“又不是考举人,能有什么要求?普通水手只要不晕船,能吃苦,膀子有力气,身体好就行了,一个月五两银子,吃住都在船上。”
“水手是做啥的?”霍锦骁好奇道。
“摇橹、扯帆、搬货等各种杂役。”林良瞥了她两眼,“你们这身板……有力气?”
他把袖一撸,握拳绷出小臂肌肉,得意地展示给霍锦骁和巫少弥。
“大良哥厉害,我们当然比不过。不过除了杂役外,还有别的吗?”霍锦骁恭维他两句,又打听道。
林良手劲一松,抬起下巴道:“别的?别的都有要求,杂事、部领、直库,火测海深?掌舵?看针盘罗经?辨别航道?就是缆索收放、修船刷漆,你们也不会啊。”
霍锦骁听得连连点头,巫少弥不喜欢陌生人接近,早就跑到霍锦骁另一侧,看着地上的影子走路。
“到了,都站到一边去等着,我去请主事的来。”前边领路的人高喝道,“大良,你把人头点点。”
“知道了,小满哥。”林良应了句,扔下霍锦骁和巫少弥两人,跑到前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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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被带到第七个码头旁的简易棚屋里,八个人排作两行站好,除了她和巫少弥之外,其他人要么是粗壮的汉子,要么是高大的男人,个个看着都结实,只有他们,被这些人反衬成两根豆芽菜。
码头上停着附近最大的一艘双桅沙船,这船有些特别,甲板上修了间仓房,两面安了琉璃窗,桅杆上飘着绣了鹰图的旗帜,船头立着鹰隼像,双翼往后贴着船舷张开,形若翱翔。
霍锦骁看了几眼,忽察觉巫少弥不对劲。
“阿弥?”她转头看他。
巫少弥紧挨着她,仍旧垂着头,脸颊上有大颗汗珠滚落,看不清表情,她只能从他挨着自己的手臂上感受到轻微颤抖。
“你在害怕?”她问他。
“师父,这是……玄鹰号……”巫少弥声若蚊蝇。
“玄鹰号怎么了?”霍锦骁不解。
“把我从海上运回来的船,就是这艘。”巫少弥看到桅上鹰旗便认了出来。
霍锦骁心陡然一沉,脑中闪过的却是一个人。
莫非这是姓祁的船?
正思忖着,前边船上下来两个人,已走过码头到了他们前边,她拉拉巫少弥的手,小声道:“别怕,他们认不出你。”
巫少弥只觉她的手很柔软,响在耳边的声音虽小却有力,心不知不觉安下,没了从前的恐惧。
“朱事头,徐哥,一共找了八个人,你们挑挑。”林良领着两个人过来。
“老柳呢?他不是嚷着缺人手,人找来了,他却不见了?”穿深赭色直裰的男人看看四周,问道。
“梁老爷亲自过来了,柳直库正跟着祁爷陪客,他没功夫出来,我们先挑就是。”徐锋说话间已经走到人群里,按按这个人的肩,捏捏那个人的臂,眉毛扬起,露出满意的笑。
“你们听好了,这位是我们船的朱事头,负责船上一应杂务;这位是我们的徐部领,也就是你们的头儿。”林良站在人群外介绍起两人来。
“朱事头好,徐部领好。”众人纷纷打招呼,霍锦骁也拉着巫少弥略弯了弯腰。
“客气了,辛苦几位大热天跑这一趟。”朱事头笑眯眯地站在前面看徐锋挑人,一边客气点头道。
霍锦骁见他生得富态,肚子微腆,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双下巴,看着倒和蔼,说话也客气,只是那对眯缝小眼里部带着审视的精光,便料想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徐锋看完第一排五个人,又绕到后头挑人,走到霍锦枭和巫少弥两人面前时不由停步,嘴角咧开,冲林良吼道:“大良,你怎么找的人?连奶娃娃都挑来了?瞧这小胳膊小腿的……”
他又嘲笑霍锦骁:“你们来这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