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头七后,端木鹤就找不见自家师父了。而好好一座新坟立在那,月初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好日日焚些香火过去,心下觉得楚殷若泉下有灵,该被香火钱压着了。
她扫了扫地上的浮土,一手摁着心头,吃力地盘腿坐下,从袖里取了本医术出来。
“不在这陪着你,你哥怕是又要怪罪了……”月初鬓角落了几颗冷汗,低声絮叨,“你可别嫌我碍眼。”
她只同别人说了自己受伤,却没说伤在了何处。况且寻常刀口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而这是透心彻骨的剑伤,楚殷那日能保住她的命已是不易。
之后连着月她都未曾修养,千里迢迢赶了趟路,似乎把伤口颠簸开了。
还有突如其来受的那一脚……
月初默默抽了几口凉气,拼命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书上,也不愿再楚殷墓前抱怨什么,甚至她还觉得自己身上带了伤,欠的恩情就能少一分,不至于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这么一直闲坐到黄昏的暮云大军压境,月初才缓缓收拾了东西回屋。她那一方小院落就在陵地不远,来去倒也方便。
因为她身上带着伤,才僵坐着避免牵动,可僵坐一日又硬生生把脚压麻了,磨蹭了许久都迈不开腿,活像是她依依不舍似得。
楚砚之远远站在暗处,注视着那个单薄身影踉跄远去,冷冷笑了一声。
楚殷是他从小带大的,知道那人心思重,性子又执拗,说不亲近女子就不亲近了,也不讲明白为什么。
可心里再多弯弯绕又如何,脑子里还不是一条筋。估计要真喜欢上了谁,他能不能反应过来是一回事,就算自己把心意理清楚了,怕也绝不会透露半分。
“所以……是她么。”楚砚之的低语又轻又缓,转眼夹进山风,不可闻了。
须臾,他又讥诮的道了句短促的嘲讽:“呵,朋友。”
暑气散后,天黑得越来越快。月色一泻千里,从会稽一直淌到了金陵。
孙楚楼位于城西,是金陵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楼,亦有数一数二的美酒。据传是因西晋诗人孙楚曾于此楼登高远眺,吟咏绝句而得名。
李白不大清楚孙楚是何人物,却很赞同他的品位,自此远眺,古老城垣、浩渺长江之势皆可尽收眼底。
凉风至,寒蝉鸣,秋露如珠,月光如锻,衬得他一袭白衣越发出尘。
李白此时已有诗作传开,算是略有小成,也有人哄捧,打个酒都会被多看两眼。
“皆是俗人,”李白感叹的想,“古来相接眼中稀啊……”
他有儿女情长,亦也有壮志未曾酬,只是现在他惦念的“儿女情”不在,只能念叨念叨古人。
李白远望吴越,可惜视线长不过月光,只能任由其被沉沉夜色吞没。
等待是件极其煎熬的一件事,尤其到了年关,这点牵挂被周围红火的热闹刺激得越发激烈,终于在除夕之夜,鸟裹着雪装落在他肩上时,他的耐心告罄了。
“回戴山?什么意思?她现在人在哪?”
李白将风侵霜染的信纸捏了个粉碎,接着一手握住了他肩头振翼欲飞的雀儿,盯了良久后,微微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鸟被他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得不轻,连扑腾翅膀都忘了,只傻愣愣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人一旦有了不好的预感,十有八九会成真,鸟也是这个理。
来时还能沾花惹草的信鸟,再次启程时颈上绑了条鲜艳的红绸带,身后还跟着个人,时时监督它不得偷闲。
幸好鸟的脑子小,暂时没发育出“辞职”这一想法,否则早就摔摊子逃了。
“吁--过来吃豆子。”李白撮了声哨,它又扑棱棱飞过去了——看在食物面上,就不计较脖子上这条又丑又麻烦的带子了。
李白好笑的看着它,心想:又傻又馋,这实在是只好鸟。
那天他临时想了个主意——随便撕了个纸片塞信筒里,让信鸟原路返回。若是月初没走太远,大概能跟着鸟找着人。
大年初一,别家人顾着其乐融融,李白则跟只巴掌大的鸟相依为命,踏上了无人问津的漠漠苦寒。
这是医谷过得最冷清的一年,出谷的弟子回来后都要先祭过丧事,然后基本与鱼肉无缘了。医圣禁了谷中一切热闹活动,差点要求弟子们披麻戴孝着过这个年。
初七之后,归来的弟子便忙不迭出了谷。他们这几辈的年轻人大多在当年就被楚殷拐去了西岭,留下的皆是资历比较老的,散干净后,偌大个医谷便空旷了起来。
月初不知今夕何夕,只是看着雪覆上落红枯叶,没多久就将山里的颜色一点点蚕食尽了,余一片纯粹的雪白,清冷,落寞,又随着层层加叠的雪层而显出一种庄严的厚重来。
年过得虽是悄无声息,但月初在西岭时,医谷也是不兴大张旗鼓操办的,倒也习惯。
端木鹤偷闲便会来拜访一番,他觉得陆姑娘这和陵地一样死气沉沉,几次劝慰到了嘴边,再看看夜里挑灯捧着医书刻苦的人,又不知怎么开口。心里还惦记着给这拿一点熏香,没什么人气好歹熏点香气。
不过终究没用的上就是了。
当原本干燥得让人觉得搓就着的风里裹来了点潮气的时候,月初估量着冬天该过去了。
她照例取了香火去陵园,将烧得剩木梗的旧香除了,换上崭新的香火。然后坐在带来的板凳上,又埋到书里,只等着一炷香后再重新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