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月色清姝, 暮霭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 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 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 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 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