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白几乎已被另一个充满怨恨,几近暴走的人格掌控了主权,他直接从地上揪起了不堪一击的小乞丐,右手一个勾拳打在她的小腹上,那瘦弱的身影瞬时被击飞。
“楚归白,你他妈就是个傻子!还他妈是个不会动脑,只会动粗的傻子!”卢笙两眼一黑,只感觉胸口涌上一股腥甜,“咳……咳咳……,你忘了自己说的,自己的命不是最大吗?为了活下去他妈的道德都可以不谈吗?你现在去,除了给他们多送一具尸体,还他妈能干嘛!”
卢笙低劣的谩骂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楚归白的心里,将楚归白推向情绪崩溃的边缘,他拎着卢笙的后领口,疯狂地往破庙的方向拖行,嘶喊着:“你他妈的也给我看好了!老头现在在遭什么罪,我们却为的什么逃过了一劫!你这条贱命还不是老头,还有李大娘帮你保下来的,不然你能活到现在!你在这里却说着那么些伤人心的话,你说,你他妈是不是没有良心!”
“李大娘”三个字就像是一颗雷,将卢笙整颗心炸得面目全非,她一个狠力挣脱开了楚归白的桎梏,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面对面地挡在少年的前方,浅褐色的眸躲在坚韧的泪水之后,那是惹人心疼的倔强:“你心里也清楚,我们,为的什么逃过了死劫!老先生他,晨时咳疾,打发咱们去抓药,不让李大娘过来看诊!老先生昨日的那些话……”
楚归白上前一把扯起卢笙的前襟,狠厉地瞪着她;卢笙亦是直视着少年的眸子,由于两人足够近的距离,她发现亦有晶莹从他的眼角飞出。
那浑身带血的姑娘之后的话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他只感觉身边的山川正在崩塌,他在这一刻突然间明白了,当所有的东西都注定走向毁灭时,即使你有预感,你甚至清楚未来的每一步,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一步步逼近,仍由它焚毁你的所有安逸,所有满足,所有的理所当然,而你除了可笑的,徒劳的,无力的挣扎,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远处又有一人骑马而来,所有人都埋首向左右退去,整齐地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那是一个比楚归白稍长的少年人,月色将他姣好的面容分成了阴阳两面,当他缓缓抬眸,露了异色的双瞳的那一刻,狂风贴着地残暴地席卷而来,负责掌旗的士兵甚至听见了旗杆断裂征兆的声响。
少年人翻飞的衣袂似有一条虬龙盘踞其上。圆领黑袍的男人向他恭敬地行了大礼,并告诉了他审问未果的实情。少年人微微蹙眉,只听得“锃”的一声,“灵均”出鞘,这把久未沾血的宝剑似是啸出被封印的战魂的渴望,直直逼向奄奄一息的老者。
少年人最后问了老者一句话,却换来了他目中无人的狂笑。
少年人的手向后回抽了缰绳,胯.下的战马受惊,“吁——”的一声向月长啸,前蹄腾空跃起,顺势将地上的人踢上了半空,下一秒寒意逼人的剑刃刺穿了老者的胸骨,干净,利落,这一帧完美诠释了血腥美的画面成了黄泉河中的可悲倒影印在了少年充血的眼中,又折射着投影在了卢笙的视网膜上。
剑刃抽出,血溅皓月。
楚归白揪着卢笙的手颤抖着松开,往后趔趄了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跪下,俊朗的脸上早已是清泪两行。
卢笙痛苦地闭上了眼。
正在经历死亡的人固然绝望,但活着的人比他们更绝望。
暴雨如斛珠倾泻而下,冲刷去了半个时辰前破庙前的一片狼藉,空气中的血腥,但却始终无法抹去刚才惨无人道的罪孽。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猛烈地砸向两个年轻人的头顶,他们却依然麻木地暴露在暴雨之中,少年沉默地用手刨着土坑,十指早已被磨损得血迹斑斑,但他却仿佛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什,不知疲倦地挖着。
一旁的少女守着一具只得依稀辨识容颜的尸体,颓然地半倚着一棵古树,怔怔出神。
少年独自将尸体掩埋,盖了个小土丘,在坟头画了一个类似阴阳的画符,随后在土丘前头垒砌两块石头,他咬破了右手手指,在上面书写了六个大字:六无道士之墓。
书毕,少年退后三步,双膝跪地,磕下九个响头。
当第九个头磕完之时,雨势骤歇,乌云退散,只有似烟笼的薄云环绕着清冷的弦月,仿佛之前的那雨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此时的两人都很清楚,雨停的那一刻,他们必须停止悲伤和哭泣,他们必须从此忘却这个令人心力憔悴的夜晚,因为银辉再次出现时,生死之战再次拉开序幕。
卑如蝼蚁的人生,根本不配拥有丰富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