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面前的水波奔腾无尽,有如煮沸之后,和尚才睁开紧闭的双眼,凄苦说道:“施主,十年前贫僧造下冤孽,便削发为僧,日夜常伴着青灯古佛,诵经说法,只希望能平息你十年遗愿。可贫僧十年之功,还是毁于一时。……说到底还是和尚佛法疏浅,渡己尚且不能,又谈何渡人。”黑衣持珠的僧人语气哀伤,眼中尽是羞愧自责。
大约十丈有余的地面,一片漆黑朦胧之中,却有一处高塔散发着丝丝暖意。若是在近一些,便可以看到一座宝刹巍峨矗立在坡度之上,即使是长夜漫漫,也有层层烟火顺着佛堂大顶渗透而出,在秋日的风光离离之中透出丝丝的熏香。
寺庙后首,同样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迈老僧听着屋外的大潮起伏,呼啸不定,竟是沉声一叹。
“缘起缘灭,终是定数。何曾料得十年青灯还是南柯一梦。当年老禅师说,这世间千苦万苦,唯有痴情最苦。现在想来,禅师所言倒是真切。可大梦从头,也是成空,这诸多业果,究竟是老僧的罪过,还是余展的过错。”和尚低着眼睑,脸上密布的皱纹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又生出了许多。
屋外,一个年不过八九岁的小和尚拿着一只桃木刻就的木鱼吃力的走着。小和尚步步摇晃,手脚乱塔,可手中拿着的那只木鱼却是稳如泰山,不动不摇。不用外人多瞧,也可知小和尚心中对这个木鱼珍视之至。
……
少年身处幽寂地界,心中慌乱无方。瞧着眼前变幻莫测的朦胧光景,繁花似锦,树木争高。可人落潮头,孤苦无依,如何还生得出其他心意,浑无欣赏玩耍之意的少年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那份不安也随之愈发强烈,逃脱之念愈发急切。
女子红衣飘摇,时悲时喜,毫无常理可言。她丝毫不曾察觉自己方才的神仙一怒造成多大的后果,而是依旧抱着那件紫色的新衣,哀伤沉迷不肯醒来。
……
王府之中,少了少年孤寂的身影,赵晴柔的屋外没了初时的喧嚣。可长发蒙面的少女还是久久毫无睡意。她只得来回的辗转反侧,心中祈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能够夜有好眠,睡有所安。
此时独卧暖阁的少女如何可知,那个不过堪堪与她初次相遇的少年久久站立屋前,只是为了向她说一句“天涯再远,我都会在你身旁!”
……
“如此畏畏缩缩,来回辗转,到头来也离不开这幽深地界。不如我四处游走一圈,若是侥幸寻得出路一条,也能脱得大险。”少年彷徨原地许久,终于打定注意,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摸索着四周的昏沉光景,慢慢向着远处的丝丝光亮走去。
浅草遥遥,少年瘦弱的身子随着远处的光亮慢慢摸索离开。
水底的女子也在此时拿起那件崭新的紫意,激起层层寒水,对着少年所在之处疾速度而来。
“青儿,来,看看娘亲做的这件衣裳是否合身。”行走在浅草深幽之处的少年正是卖力寻找出路之时,在思绪紧绷之间猛然听见女子的声声呼喊,他吃力的脚步更显迅速。
“别纠缠我!”少年失神叫喊,再次退后,直到退无可退的抵住了一块冰冷大石,少年才避无可避的站在了原地。伸手死死的抓着冰彻入骨的寒冷。
“鬼?哪有鬼?”女子闻言惊疑问道,见身侧并无异常,她又认真的转身瞧了瞧身后。
看完四周的女子这才复转身子看着少年笑道:“别怕,娘在这!管他是神是鬼,都有为娘的挡着。莫怕!”
女子神色悲戚,姣好的面容之上又有血泪流下,连带着她身边流动的河水也化作一片鲜红。为之一滞。
她悄步接近,满脸悲伤,纵使身在丈余之外的惊慌少年也可以看到女子脸上的悲容。
李知宇不由得为之一愣,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躲避逃脱。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起伏的胸膛之下有一处觉得很疼很疼!
少年还记得六月时分,自己独身一人背着那小小的书箱,从朝霞红透天迹走到落日黄昏的村头,除了斜长的身影,又何曾有过其他人言。那种深深的孤寂是何等的强烈而不可言。
那时,虽然少年不曾向刘负卿言明自己心中所想,可那份孤独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时,才敢在无人的夜晚低声哭泣宣泄。毕竟,那时的他还从未想过旁人填补不了的温暖。
“青儿,娘等你等了十年。这十年来,我的儿流浪远方,想必吃了许多苦,经历了许多难。瞧你,都瘦了许多。”女子神色悲戚,瞧着少年脸上浮现的悲苦,她悲至极喜的心情霎时间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不!你不是我的儿!”红衣女子忽然大声叫喊,平静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癫狂之意。她忽然伸出纤细手指,使劲抓着头上垂落的青丝撕扯,阵阵哀嚎随着女子不断摇晃的脑袋凄厉发出,响彻了幽深的水底。原本形貌颇为秀丽的女子在少年再度睁眼细看之时,又已是满脸的血泪。
“你,你……”少年吞吞吐吐,话到此时已是囫囵乱语,心中百转而不知如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