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君夙不知道苏隐对他的恐惧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他醒来后,她就没有同他交谈过只言片语。只是有时候会看着他莫名失神,有时候则低眉错过他的视线。
大树下、石潭边、木屋里、云海上……
她会和小九嬉笑,和梅录学针线活,听白亭训话,唯独靠近他的时候身躯是僵直的。
“可惜了主上等了她那么长时间……”小竹居里,正在烧火做饭的梅录叹气道。
君夙细长的手端着碗筷安放食盒上,闻言道:“你不必为我担忧,我相信娘子。”
放下手中柴,梅录起身,目光幽幽看着他:主上,这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了。她要杀你,你再一味对她好只会让她陷入两难。
只是这句话,她却是不会说出口的。
“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隔着某种阻碍。”
“你的意思是?”
“你不如去找她问个清楚,也好过各自纠结。”
“可……娘子她怎么会说出来……”
“说的也是,主母一看就是个固执到底的,她要是愿意说早被那几只精的跟只狐狸一样的小家伙们套出来了。”叹气“看来主上要难熬些日子了。”
君夙面容微展:“无妨。”
“主上,你就和她多亲近亲近,待她好点,女儿家嘛,迟早会心软的。到时候什么结不都过去了?”
君夙长睫微翩,沉吟道:“梅录,其实,她现在好好站在我眼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梅录一愕,恍然大悟间眼睛一片湿润--是啊,人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再差也不及从前的苦等、寻觅无果。
“嗒。”食盒轻轻合上。
君夙朝梅录告辞,温热蒸腾间,转身离开此处迈向留九的院落所在。
一路青林飒飒,穿过羊肠小道,再抬头间留九的院子映入眼底。
影七正在院中移形换影。
一招一式,剑意横流。
见到君夙,影七收回横斩的剑:“主上。”
君夙微微一笑:“影七剑速比之前快了,剑气的杀伤力也比之前强了不少。”
影七皱眉:“还是不及白爷爷。”不够,还是不够。他虽然每天都在长进,但是距离自己的预期还差远了。他首先要打得过白爷爷,才有资格跟随主上身边。
“对自己要求高是件好事,但是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
“影七明白。”影七又道“主上,小九今早一副兴高采烈的出去,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又捉弄十五去了。影七现在去找她。”
君夙点点头。
看着影七消失的身影,又缓步走进其间一个小屋子。
苏隐正对窗前,遥望远处高塔。
高塔十一层,远远看,那里是云山的禁地。除了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常卫和君夙,没人可以进去。
“娘子,该吃饭了。”
身后传来声音温浅,苏隐手指不自觉紧攥。
身躯忽然被君夙扳过去。
“娘子一紧张就会攥紧手指,疼不疼?”他一指一指掰松,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娘子以后抓我的手吧,这样就不会疼。”
苏隐身躯绷直,无话可说。
“娘子,数十日前我就在想,若是我死了便不会叫娘子为难,我便成全娘子。可是现在我悔了,当日我寻死,便是有违了曾经和娘子的约定。今后,我断断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
苏隐骤然瞳孔一缩。
她是喜欢他的。
但是这份喜欢不及她对他深埋的恐惧、衍生的臣服、无法说出口的疑惑。
“娘子,先吃饭吧,别饿着。”
半晌,君夙低低一叹,转身关上门。
绷紧的心松缓下来。
苏隐偏头看桌面上的食物,目光渐渐复杂。她又回头望远处的千机塔,只觉着快要弄清楚什么才好。
青天明月,夜风习习。
苏隐隐藏气息,悄悄潜出屋子。一路穿风过林,直朝云山另一处气脉汇集处--千机塔。
是了。
这几日她遥望千机塔,一直惶惶不安,直觉她的大劫与这千机塔离不开关系。她观察了几日,这里并没有人守塔,也没有机关,但是有阵法。
如何悄无声息的潜进去是个难题。
“千机塔吗?”
苏隐身在幽暗林间,透过枝叶缝隙观望那座高塔--离这塔愈近,她的心头愈是不安。她能天人感应,却总是一无所获,说明这命中大劫是她远远不能触碰的禁区。
“让吾来看看这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苏隐盘膝而坐,阖眸,双手手势诡异。
地上一只蚂蚁慢悠悠爬行、慢悠悠爬出幽暗林间,慢悠悠迈向宽敞秃土。
明月流光和千机塔的影子交汇成一条线,蚂蚁在明暗交界处磨磨蹭蹭,身躯诡异爬行,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地上。
--借汝双目,为吾所控。
它进了塔。
第一层,空无一物。
第二层,冷冷清清。
第三层,寂静无声。
第四层,依旧如是。
第五层,蚂蚁慢悠悠爬上逐层阶梯,忽然“嗒、嗒、嗒……”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停在僵硬不动的蚂蚁面前。
那是位身穿灰色衣裳的老人。
面容饱经沧桑,唯独一双眼睛睿智如洗,深处却透着诡谲。只这一瞬,苏隐便知道自己遇上同道中人,而自己似乎远远不及对方。
--如果没猜错,这一位应该就是小九口中的常爷爷常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