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克选定的大本营地点在阴影之眼的东岸,正对着合角的位置,平时这块风水宝地只属于最强大的狩猎队。
穆恩河上游大部分的支流都会在合角汇合,随后注入这一汪深不见底的碧蓝中。浮冰点点的河面,似乎还带着月峰凌冽清爽的气味。
狩猎队沿着阴影之眼南岸转过来,周围的景象让罗尔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露天音乐会散场之后那一片狼藉的现场。
到处都是被遗弃的旧帐篷,被篝火烧得漆黑发硬的地面。空的机油桶,酒瓶,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牙印的山猪骨头散落一地。
更远一些的草丛里,损坏的齿轮和零件若隐若现,甚至有一条被拆卸下来的履带和几个负重轮。
一辆铁骡子倾覆在地,碧绿的地衣草和球花的藤蔓已经悄悄得将其包裹了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与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阴不入,就像珠峰底下的满是五颜六色帐篷的登山大本营。
最南面的角落里,竖着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无数白茬茬的蝇头小字被密密麻麻地刻在上面。
一眼望去,石头的正面已经被刻得满满当当,后来者只能在侧面寻找可以下笔的地方。
石头上刻的当然不是“xx到此一游”或者“xx爱xx一万年”之类的文字,而是一个个名字,它们属于在历年的狩猎中把命丢这里的倒霉蛋儿。
其中运气稍微好一些的,还留下一具半具的尸体,都被层层叠叠地埋在了石头周围。而运气更差一点的,就只剩下了石头上一行灰白的名字。
两者的待遇倒没什么差别,反正也不会有人专门跑到这里来缅怀他们。
到达大本营的位置,众人便忙碌了起来。
首先就是对这一片进行清理,谁也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屁股底下硌着一个螺丝或者齿轮什么的。
车组成员和铁骡子的驾驶员们找地方先停好了车子,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首先被清理出来的,是靠近湖边的一大片空地,一顶鲜红色的帐篷很快搭建起来,里面放上了简易的木质桌和椅子。
这里将作为狩猎队的会议和指挥中心。
刚一整理好,奎克便让熊爪召集他手下的车长们过来,参加第一次帐篷会议。
这和通常的狩猎有些不一样,平时狩猎队更习惯于围坐在篝火边,喝着麦酒,讨论今天的收获和第二天的行程。
而帐篷会议和长桌,这是贵族老爷和骑士们才喜欢的调调。
罗尔听见小贝尔隔着老远喊他去开会的时候,正和雷斯一起从铁骡子上往下卸帐篷。
雷斯一早就替罗尔挑选好了一块靠近湖边的好地方,不会离猎熊者们太近,以至于大家都不舒服——他当然能看出猎熊者的人跟自己的临时老板不对付——也不会距离太远,让大家觉得罗尔孤僻难以接近。
总之罗尔事先没考虑过的,他都考虑到了。
雷斯看起来年纪轻轻,总是双手插在背带工装裤的裤腰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做起事来,却像个头发花白,穿着合身的西装和白手套,总是一只手背在身后的老管家。
罗尔根本不相信他只是一个开铁骡子的骡夫。可一旦问起,他总是推说自己从小就跟着老欧克,这些琐碎的事情做惯了。
尽管罗尔心里疑问重重,但是雷斯做事稳重,表现也毫无破绽,不像是要对他有什么图谋的样子。所以他也只能把这些问号放在心里,凡事多加一个小心。
面对罗尔明显的不完全信任,雷斯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影响的样子,依旧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履行着作为一个侍从应尽的责任。
“您去忙吧,罗尔老爷。”雷斯从从铁骡子上卸下一大箱东西之后,对罗尔道,“这里交给咱了,咱会帮您把帐篷搭好,保证舒适。”
“那你的帐篷也搭在这里吧。”罗尔远远地朝小贝尔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对雷斯道。
“咱还是跟别的骡夫住在一起比较好。”雷斯把手插进裤腰里,对罗尔道,“如果猎熊者那帮傻蛋有什么动静,咱也好帮老爷你您着点,咱的耳朵可灵着呢。”
“可是猎熊者的骡夫会说吗?”罗尔问道。
“几瓶麦酒,加上一把烟叶子,这些骡夫连他老婆的罩杯尺寸样都会跟咱描述得一清二楚。”雷斯拍了拍了铁骡子上装的几个大木箱子道,“老爹吩咐了,这一段时间,咱必须当好老爷您的侍从,咱不能给老爹丢脸不是。”
“好吧。”罗尔耸了耸肩道,转身朝红色大帐篷走去。
帐篷除了临水的一面,其他三面的帘布都高高地卷了起来,与其说是帐篷,倒更像是个棚子。
唯一没有卷起来的一面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是阴影之眼周围的地形图。比起老欧克提供给罗尔的,又详尽了许多。
一个硬纸筒竖在一边,罗尔注意到封口上有一个被弄坏的封漆,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六对钢铁之翼托着无数朝外的黑色炮口围成一个圆形,圈住一只睁开的机械眼睛——多炮塔派机械大圣堂的logo。
奎克背着手凝神站在地图面前,身体挺得笔直,就像他腰间的佩剑,锐利的视线掠过地图上各种标记和注释,不时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捻动自己卷起的胡子。
几天的风餐露宿似乎对这个充满了军人气质的贵族老爷没有丝毫的影响,反而把他磨砺得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就连那两撇卷翘的胡子都变得更有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