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偌大的堂内却还是安寂非常,马瞬心想:“如此情形,倒像是《三国演义》里头三顾茅庐的最后一回,诸葛亮高卧堂上,刘备侍立堂下,不敢高声搅人清梦……”
正思量间,案上之人笔停墨落,将竹简晒在一旁架上,着一旁的小童将成堆的竹简搬走,方才抱歉道:“适才亮有些公事未了,让夫人久侯了。”
马瞬闻言打了个激灵,连忙循声望去,终于得见诸葛丞相尊容。端得是白面长须,双目如炬,形相清癯,姿貌甚伟,身披一件飞纹蜀锦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马瞬再定睛细观,却见丞相人虽俊朗,年纪实已不轻,眼角布满鱼尾细纹,百忧集于双鬓,已隐隐露出些许斑白。
“丞相待亡夫如子,所加恩德,民女没齿难忘,岂敢言劳。”吴氏闻言,低头回道。
孔明长叹一声,娓娓道:“此次幼常之失实乃亮之过。亮本欲效法孙权任用陆逊之事,让幼常得以一战成名,未来继承亮的北伐事业,可惜亮忘记了那陆逊早在拜将前就曾平定山越的战绩,而幼常却身在幕僚之中,未曾亲临战场,指挥作战……是亮太过心急终致犯下大错,如果情况允许,亮绝不愿意亲手断送幼常性命,只是现在亮身负先帝遗诏,法度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万望夫人谅解。”
马瞬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诸葛丞相一开口却是一表歉意,心头猛然一惊,转而百感交集,回头望向吴氏,只见她双目微微泛红,向丞相哽咽道:“亡夫时常对民女坦言,丞相为完成先帝未尽的事业,一贯秉公执法、明正典刑。民女戏言:若汝犯法,该当如何?亡夫答曰:愿丞相效诛杀鲧而成就禹之事,谡虽死在九泉之下亦无憾。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此语一出,令孔明亦为之动容,叹道:“临刑之前,亮向幼常保证,其妻小亮当赡养之。奈何班师回朝之后,国中事务日益繁杂,直至今日,方才略有闲暇。这旬月之间,让夫人和令郎受苦了,不知接下来,夫人将要作何打算?”
说话间,孔明的眼光却落在马瞬的小脸上,盯得马瞬略微有些不太自然,只好微微别过头去,不让丞相看到脸上伤口,心中暗道:丞相神通广大,莫非自己受马邈那群人欺凌的事情也被他知道了?
吴氏答道:“外子亡故,民女心乱如麻,无甚主张,全凭丞相安排。”
孔明颔首道:“幼常之事,城中多有不忿之人,其旧宅坐落于天府街头,恐有不虞之事,实难久居。旬月之前,亮已命人在天府西北的朝真观旁置办了一处房舍,此地清幽,远辟俗世,可以安居。亮自会每旬将派人送来钱粮物资,以供生活所用,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吴氏低头婉拒道:“谢丞相厚爱,民女何德何能,可以不劳而获?愿乞桑树十株,机杼一台,以纺纱织布为生,不敢有损丞相清名。”
马瞬心知母意,亦不愿坐吃山空,为人所不齿,同时为了自己今后的发展,亦出声道:“先贤有言:‘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小子所求无他,只望能向丞相借阅几本典籍,增长见闻,来日好为大汉效忠。”
吴氏回头,望着马瞬,眼中满是嘉许。
孔明亦没想到这个年仅八岁的黄口小儿,竟如此胸怀志向,心中大为讶异,但更多的却是爱才的喜悦,当即允道:“既如此,亮便依夫人和令郎之言,每旬遣人送一卷经史至府上供令郎观阅,待有闲暇之时,亮必定亲自教导,如何?”
吴氏感激涕零,当即拜谢:“谢丞相厚恩,民女来生当结草衔环以报。”
就在这时,蒋琬神色匆匆地从堂外小步跑来,禀道:“丞相,西乡侯造访。”
孔明微微颔首,示意召入,似乎心中早已猜到会有此出……
而吴氏的脸色,却在一霎间,骤然变得苍白。